李过和陈永福聊得很细致,陈永福讲了他年轻时要饭的故事,二人还就各自擅长的野战和守城战方面做了技术交流。最后李过问起陈永福若现在进攻,打算用什么战术。陈永福据实以答,李过一一列出应对之策,看得其他人目瞪口呆。尤其是监军太监牛文炳,从来没听说打仗还能这样“文斗”的。
陈永福回头看了看牛文炳,当年崇祯派内监巡视各省,牛文炳在潞安与沈王沆瀣一气,贪赃枉法,对无辜百姓严刑拷打,激起民变。结果他不过是被召回京城,反倒是弹劾他的潞安推官靳圣居因为“以法条苛待皇亲”“放纵百姓”“越职言事”的罪名被降了两级。自打他来到陈永福军中,陈永福便看他不顺眼,牛文炳几次明里暗里索贿,陈永福也没搭理他。
陈永福心里暗想,我若这般回去,这阉狗告我的刁状,倒也麻烦。于是说:“李将军,这纸上谈兵,在下是输了,但在下终究是有职司在身,总不成这样便退,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贵军军威?”
李过说:“不显出些本事,量你也不心服。”说着令旗一摇,鼓声响起,后营前标变换了阵型。原来基本上是个正方形,现在变成了火铳手在长矛手两侧的长方形。对于牛文炳这种外行来说,也就看了个会操表演。但是陈永福和他的儿子陈德,还有其他明军军官都能看出其中的关窍,且不说闯军的战法到底有没有李过刚才说的那么厉害,单说这个变阵速度,就不是眼下的河南明军所能及的。有这样的纪律性在,不管排的是什么阵型,只要不是瞎排的,有其章法在内,这个阵势必然是厉害的。
闯军变阵完毕,鼓声止歇,长矛手将矛尾在地上重重一顿,全协三千人大喝一声:“杀!”陈永福、陈德等河南镇军官见惯了厮杀,对于这点声响司空见惯,牛文炳和他带来的一干恶奴却吓得胆战心惊,牛文炳在马上摇摇晃晃,几乎要坐不住。就在这时,牛文炳的马忽然一个老虎跳,紧接着蹿了出去,牛文炳一只脚脱蹬,另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被马拖着在地上跑了十几丈才停下。众家奴急忙救回,早已没气了。
陈永福怒道:“给公公照料马匹的是哪个王八蛋!怎么弄了这么一匹受不得惊的劣马!”陈德憋着笑说:“那马夫前天晚上拉痢疾拉死了。”陈永福说:“最近营中拉痢疾的很多吗?倒要防止疫病传播,回去之后把原来的营寨烧了,找干爽高阜处另立新营……”
话题很容易地就转换了,陈永福打嘴仗没打赢李过,监军的公公还被“吓死”了,这还打什么。河南镇后队改前队,也退了下去。
第三阵是唐通统率的密云兵,刚一上来唐通就开始套瓷:“在下是泾阳人,虽然是关中人不是陕北人,但也是陕西同乡……”
不是这些明军将领故意搞笑,实在是崇祯皇帝给的待遇有问题。现在崇祯在北京弄来的“捐款”和周王献出的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张献忠又停了漕粮,归德的关宁军控制着一个府,至少还有地方去抢,而开封的七万明军总共只控制八个县,把这八县的老百姓都杀了吃肉也养不起这么多兵。
崇祯总是告诉他们,收复河南就好了。现在且不提清军和闯曹联军胜负未分,就算清军打赢了,还不是要优先解决清军的军粮。崇祯皇上的许诺还在地平线上,李自成手上白花花的大米和白花花的银圆却是实打实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谁都看不出皇太极和李自成到底谁能赢,恐怕至少有一半的人得倒戈。
李自成已经给明军每个总兵都写了信,只要倒戈投降,闯军便封其为伯爵,馈送其本人银圆两万元、黄金一百斤、锦缎一千匹,部下每个士兵给十二元、米两担。对于其他军官,也有数量不等的馈赠。
以李辅明、陈永福等人的操守,黄金百斤、银圆两万、锦缎千匹还收买不了他们,只能算个表示诚意的见面礼。但是给士兵的十二元、米两担米,相当于按照闯军的标准给他们发了四个月的粮饷,这是关系部队生存的大问题,这笔钱粮崇祯已经拿不出来了。再有操守的人,也不能不动心。
唐通想的则不同。前不久,崇祯皇帝刚刚下了圣旨,将祖大寿、吴三桂、高第、唐通、李辅明、王朴、卜从善、陈永福、黄得功、金声桓、曹变蛟、贺虎臣、王光恩、刘泽清、刘良佐、张一川十六人册封为伯爵,唐通受封定西伯。但崇祯的册封不仅没有让唐通感恩戴德,反倒让唐通认清了形势,因为跟着圣旨来的赏赐只有五十两银子,给全军将士的犒赏只有五千两。
如果崇祯真的还有做皇帝的实力,他也不必靠这样大封爵位来笼络人心了,直接学李自成,黄金一百斤砸死你,哪个不称颂皇上圣明?大战在即,给每个士兵赏五钱银子,再加上中间克扣,最后士兵到手的估计也就每人三钱,换算成闯军的银圆,还不到半元。对面给的可是十二块银圆和两担大米,如果这个消息传开了,当兵的只要脑子没被驴踢过就知道该跟谁。
唐通估计,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不仅士兵会知道,皇帝也会知道。士兵会因为闯军给的待遇高想跳槽,崇祯则会开始怀疑武将们有没有背叛自己。皇上南来之后见事明白了许多,但这个多疑的性子是改不了的。皇帝和士兵上下夹攻,自己给大明打工的日子不多了,就算不投闯,也得在西、曹、清三家中选一个。既然如此,现在还打什么?
叙罢乡情,唐通高喊着“陕西人不打陕西人”的口号撤了。这会儿的他既没有卖国,也没有血债,看起来和李辅明、陈永福也没什么分别。
李建泰和高起潜已经彻底无语了,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作战方式?李过在阵前来个“舌战群将”,已经把五万明军说退了一半了。高起潜说:“李阁部,要么就别人让王镇和卜镇上了,我看他们去了也是一样的。”
“这些个废物,原也指望不得,让他们统统让开,待某取一只虎项上人头!”一直在本阵留守的黄得功终于按捺不住了。北边的战场上已经杀声大起,王瑾与皇太极正在对决,明军这边在干啥?唱歌,参观军事演习,陕西土特产介绍……黄得功没想那么多,他是崇祯一手拔擢起来的,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让他砍谁他就砍谁。黄得功也是在场六总兵中唯一一个把李自成给他的信直接上交崇祯的,幸好有王瑾提醒,李自成没派人去给黄得功送信,只是射书入营,省了一个使者的命。
“黄某与东虏不共戴天,但圣上命我们击破流贼,那便当先斩王瑾之首,再退虏兵!”黄得功强化了一下自我催眠,翻身上马,“众将士,随我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