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没有再深说下去:“要不是子瑜,你我都说不定死在哪里了。没有子瑜,就没有现在的闯军。我若觉得他说得不对,我会驳斥,但在我这里,子瑜说的没有假话。”
闯军的内部整合,走的是一条非常诡异的路线。古往今来,一个国家的统治集团如果不是由单一内核发展出来的,就非常容易产生内讧,无论其领导者多么英明神武都难以避免。李自成从北方带来的是一支众多大小反王组成的联军,王瑾的南派闯军除少数骨干外完全是另起炉灶,而且内部也山头林立,可是,这些队伍就这么奇怪地直接捏合在一起了。
究其原因,首先是这三年来闯军的扩张速度,不断有新的地盘被拿下,人人升官,人人发财。昨天还是流寇,今天变成将军,在政权的上升期,很多矛盾都容易被掩盖。
其次,闯军内部山头虽多,但同质化程度很高,都是毫无根基,完全不得士绅拥戴的流贼草寇,而闯军嫡系力量又更早地完成了正规化,在其他反王没来得及成熟的时候就有了建国之资。众多旁支难以有自己的政治派系,军事上又与嫡系相差太远,更容易被整合。如果刘新宇、王兴、刘文煌、郭汝磐、王友进、贺锦他们人人都会建立政权,那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后,就是王瑾的存在了,这个最可能分裂闯军的人反而成了李自成的挡箭牌。三年来,王瑾没给任何人反对他的机会,因为他根本不在中枢,他不在中枢,他的意见却一直送到中枢。
三年来被清除出奉天倡义营的人着实不少,但没有一起大案,不少刑事案件就是贪污案件,朱由检南迁之后,倒是也抓了几个私通明朝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王瑾当然需要清除异己,但是他的异己和别人的异己是不同的,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靠形成自己的派系来争权夺利,他要争的利与任何人都不同,他追求中央集权的强大,追求小农经济的稳定,追求财政收入的提高,这可不是靠结党营私能解决的问题。
王瑾提出的政策当然招致了很多反对,不仅是士绅,闯军旧人反对他的也不少。但反对他是没有用的,他又不在中枢,在朝堂上就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又有什么用。而这十年以来,闯军的决策层中已经有了不少觉得王瑾说啥都对的人,反正这些文官工作他们也不懂,既然王瑾有主意那就听王瑾的。
李自成对这些争执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所以才会有“但拱手唯唯尔”的说法。李自成虽说没参加过皇帝培训班,但经过十年征战都没死,他对很多事情当然有自己的主见,可是他与王瑾相处时间过久,而王瑾自幼学习的那一套评判世界的方法,在这个世界是难有其他理论能与之争锋的。
王瑾学得半瓶子晃荡,若和本时空的大儒论辩,自然是一败涂地,但是自幼没有接受过正经教育的闯军将领们与他相处十年,被同化得已经很严重了。李自成和王瑾虽然在一些问题上有分歧,但是在底线问题上并无争议。王瑾的一切政策都以建立一个更好的封建王朝作为基础,其中并没有李自成能发现的根本问题,或许有,但恐怕王瑾自己都没发现。
就算是文官中,支持王瑾的也不在少数。奉天倡义营的文官有很多出身于中小地主乃至生活条件较好的自耕农,他们并不像真正的缙绅世家那样有强大的寻租和避税能力,哪怕是一些秀才,远来明朝的官府在加派的时候虽未必会太逼迫他们,但也不会饶了他们。优待士绅的待遇他们没怎么享受到,而农民起义的风暴却会实实在在地打击他们,王瑾打击他们的时候还要计较有罪没罪,大部分农民军则是管你谁,反正你家有粮食,先抢了再说。
所以当这些处在中层的人加入这个已经有新王朝雏形的政权之后,他们也都希望能有更稳定的小农经济。王瑾拿出的这套政策是明清两朝的无数农民战争拿人命试验出来的成果,再加上王瑾十年来组织起义,考察半个中国各阶层情况而得出的,又岂是随便什么人三言两语就能驳倒。就算能驳倒,王瑾又不在,你连王瑾信里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哪些政策是王瑾提的,怎么驳?
于是,这个在中枢从来见不到的“王瑾”就成了一个虚拟的标靶,众恶所归。如果是在一个正常的政权,这种小伎俩没有多大用处,但现在是开国之初,李自成与王瑾一同创立了闯军,只要他们两个商量好了,谁的意见都不叫事。
从现在到天下基本统一,闯军还能再多出七八个省的班子,就算要容纳一部分新人,留给官员的晋升空间也是非常大的,在这样的巨大利益面前,李自成凭着威望就能保证这个已经有了唯一领导核心的政权保持平稳。将来还是一定会有党同伐异、内部纷争的,但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已经平定,斗就斗吧,哪朝哪代的达官贵人都是这个德行。反正那时候老百姓已经不必担心会有人冲进房子砍他们的脑袋,强暴他们的妻女,也能凑合吃上饭,不用啃观音土,到那时,当官的爱怎么玩权力的游戏都随他们的便。
王瑾做的是砍人的官,他玩不明白这种游戏,所以他得走。李自成虽然也玩不明白,但他是皇帝,没地方可跑,必须得学。
虽然现在还没人理解李自成为什么会在身份转变之后还这么相信王瑾,但至少李自成现在还相信,这就够了。
刘体纯在帐外说:“大元帅,汉举,八大王来了。”
李自成喜道:“自从当年渑池一别,我还没见过我这位哥哥。汉举赶快把图收起来。这次我们三兄弟一起上阵,让皇太极和崇祯知道知道厉害。平时太平年月,让老百姓做牛做马也就罢了,可要是想吃牛肉,穷棒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可惜的是,他们三兄弟早就不是穷棒子了。闯军内部可以不内讧,中国却不能有三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