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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失望,绝望,希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说陈奇策这边。

    陈奇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靠北的地方,然而眼前的登州蓬莱水城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到处起火,一片混乱,明军的船只争先恐后地出航,相互碰撞,乱成一团。

    陈奇策和阿贾伊很明智地没有和明军接触,直接把舰队开到了北边的砣矶岛,并控制了北边的大小钦岛、南北隍城岛。

    很快,他们发现明军的船只集中在了靠南的南北长山岛、大小黑山岛和庙岛。蓬莱水城竖起了清军的旗号,但清军没有船,没法渡海追击。

    南长山岛上的旗号是“黄”,北长山岛上的旗号是“周”,陈奇策派出小船和他们联络,得知面前的明军是登州水师总兵黄蜚和天津水师总兵周文郁的兵马。两人很快回信,邀请陈奇策到目前两军都没有驻扎的大竹山岛见面。

    孙元化的老部下张可大、张焘在登州之变后相继去职还乡,登州总兵由杨御蕃担任。就在不久前,杨御蕃向清军投降了。

    可以理解,现在登州明军孤悬敌后,而且以水师居多,面对阿巴泰的上万兵力,没有丝毫胜算。杨御蕃的操守本就十分一般,而且和刘泽清不和,在官场上屡受打压,清朝以山东提督之职诱之,他投降并不为奇。

    陈奇策的情绪没有多少波动,明朝又失了一块土,他要援助的人也少了。杨御蕃投降本就在意料之中,有黄蜚和周文郁这样没投降的才是意外之喜。

    黄蜚和周文郁的样子十分狼狈,得知杨御蕃叛变的消息之后,他们仓皇出海躲避,总算是把忠于自己的人基本上都带出来了,但物资乃至武器装备全都丢弃在了陆上。谁也没顾得上管登莱巡抚杨文岳的死活,听说是自尽了。现在这些逃出的明军一旦离开了船,就和难民差不多。而且船也大部分都不是战船,以商船、运输船甚至渔船居多。

    “这几座小岛是不能存身的,二位镇台接下来意欲何往?”陈奇策很直白地问道。黄蜚叹了口气,他和周文郁总共带出两万多人,粮食、住房都不够,现在已经在捕鱼为食了。

    周文郁说:“现在是南风期,我们也只能去关宁投奔孙督师了。”陈奇策说:“短时间内的确如此,但恕在下口冷,关宁军自己吃饭还要靠我们接济,诸位去了之后,怕是也待不长。孙督师那里是处死地,被清兵内外夹攻,现下虽然守得住,可是又能守到几时呢。”

    周文郁和黄蜚都明白陈奇策的意思。黄蜚是明朝的死忠,现在让他投闯是肯定不行的,与受养父黄龙荫蔽的黄蜚不同,周文郁当年是由一介布衣投入孙承宗幕中,积功至此位,他对大明的感情很有限。

    周文郁说:“我们当兵的,该当尽忠报国,女人小孩却不必陪着,烦请贵军南下的时候,把他们带走吧。”黄蜚看了看周文郁,但最后又是一声叹息,没有说什么。

    家眷都送去南方了,他们部下的那些官兵将来能不投降吗?可是也总不能看着这么多家眷挤到辽西一隅之地去挨饿,黄蜚对目前大明的局面相当悲观,既然想不出办法,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陈奇策说:“我们王总制曾提起过紫髯将军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周文郁抚摩着自己那部有些发红,如今已经夹有不少银丝的大胡子:“你若再晚来几年,就只见得到白髯将军了。老矣!后起之秀中英才辈出,老夫已是望尘莫及。”

    周文郁已经观察陈奇策的船队好几天了,他暗自估量两军的实力,若是在河口、近海这样沙洲浅滩密布的地方,他有把握带着饷械齐全的明军水师和闯军水师一较高下,但如外海炮战,明军水师非一败涂地不可。至于阿贾伊那几艘西洋大船,就更不必说了。在海湾里用火攻,这些大船转向不灵,必被焚烧,可一旦到了开阔的地方,明军的战船怎能和盖伦战舰比火力。

    时代在突飞猛进,而自己的部队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因为地盘不断丢失而一日不如一日。周文郁不禁有了深深的挫败感,自己半生辛劳征战,可终究还是没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国家栋梁,而成了即将被替换的旧物。

    陈奇策倒是一点都体会不到他这种心情,闯军的海军才刚刚成立,根基太浅,规模也远远不够。就算要打家门口的大员、吕宋都有心无力,实在是没面目骄傲。

    周文郁缓缓说:“王总制当年在关宁时,虽是小卒,但将领中见过他的着实不少。那时他在祖大寿麾下为夜不收,胆气智计皆为一流,曾孤身一人斩一金军甲兵之首来献。当时还是袁督师做兵备道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赏赐于他,升他做什长。那正是宁远之战前夕,四百里辽西走廊,仅余宁远孤城,他虽然只是杀了一个金兵,却大涨我军士气……”

    忽然,周文郁感慨道:“他这样的人能铁了心反朝廷,成了反王之中反招安最坚决的人之一,想必是经历了失望透顶之事吧。他比我强得多了,我早已绝望,却没那个胆量。”

    陈奇策说:“总制对明廷确已绝望,所以,他自己给了我们希望。”

    几天后,一艘西洋战舰抵近了蓬莱水城。

    这艘船是阿贾伊的旗舰棕榈号,一艘当年阿贾伊亲手从西班牙海军那里抢来的军舰。陈奇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阿贾伊同意把它出租一回。毕竟水城炮台上的红夷大炮也不是摆设,战舰和这种边防前线的正规炮台对轰,根本就是找死。

    但就在当初孙元化打算全面整修登州的炮台时,登州之乱爆发了,于是这个计划被无限期暂停。在黄蜚的带领下,陈奇策很快找到了炮台的死角,开炮打垮了几处城垛。

    清军不顾射程地开炮还击,炮弹都落进了海里。陈奇策传令道:“撤退吧,阿贾伊对这艘船看得比老婆还紧,万一有了损伤,面子上过不去。”

    黄蜚望着曾经由他负责保卫,现在又被他破坏的那段城墙:“这只是西洋人的海盗?”陈奇策说:“是的,不过他们是全天下顶厉害的海盗,赶得上一些小国的海军了。”

    这也没能让黄蜚宽慰不少:“如此说来,要不是万里大洋阻隔,那些西洋大国的海军便要铺天盖地地过来了?”陈奇策说:“技不如人,也不要紧,学便是了。这大洋怎么也能再阻挡西洋人一二百年,这么长的工夫,我们难道还建不起自己的海军?”

    但有些事,还真不是有时间就能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