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全家撤离,给锦州士气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祖家走了,清军来了,摆明了是祖大寿早就知道锦州根本守不住,这才全家逃进关内。连这个辽西老土地,都丢下家乡不顾了,这城还能守吗?
“城中尚有兵马上万,大炮数十,粮草弹药可支两年,你们怕什么!我金国凤是宣府人,却也敢与锦州共存亡,尔等辽人,就不念祖宗复土守土之艰难吗?尔等家眷皆在城内,此时出城,为虏骑追袭,唯有死路一条,想活命的,守住锦州!”
金国凤还没走,而且他的三个儿子也都在锦州,有一个熟悉的将军在坐镇指挥,让军心稳定了一些。但金国凤也知道,打仗不能靠情怀,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摆在这里,清军筑长围围困,以重炮轰击城墙薄弱处,早晚会破坏防御工事,制造出有利于登城的缺口,守军的士气也会消磨殆尽,到那时,城池也就守不住了。
清军使用红夷大炮作战时,经常有轰塌城墙的记载,但那并不是真的把城墙用实心弹砸碎,而是令城墙部分崩塌,形成一个斜坡,还是需要重步兵登城强攻,才能把城攻下。而此时清朝的重甲步兵在短兵相接的作战中天下无敌,所以有红夷大炮配合,明军的城池就没有清军攻不下的。
锦州想要守住,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关内调集一支足以与清军进行野战的援军,前来解锦州之围。但大凌河之战时,已经证明这个办法行不通。此时的大明,也不可能再调出像另一时空松锦大战时那样的庞大军团。即便调来了,也照样不是清军的对手。
金国凤虽然对守住锦州不抱多少希望,但他依旧认为牺牲在这里是有意义的,以锦州之坚,打得好了坚守年余也是能做到的。当他在锦州抵抗时,辽西走廊上的友军们可以抢收庄稼,组织家眷和平民向关内撤退。从锦州到山海关,四百里路程,清军一个一个啃堡垒,消耗的时间是惊人的,也必然付出极大的伤亡和物资损耗,只要拖延得久一些,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然而,皇太极是肯定不会按金国凤的想法去打仗的。
崇祯十二年九月初二,皇太极亲统清军两万、蒙古军两万破大安口,遵化守将孔希贵望风而遁,顺天巡抚杨绳武自尽。九月初四,豪格、阿济格率清军两万、蒙古军两万破龙井关,汉儿庄、潘家口、喜峰口、洪山口、罗文峪尽皆失陷。
沿着十年前己巳之变时的旧路,皇太极再一次来到了京畿。十年前,己巳之变成为皇太极事业的起点,一转宁远、宁锦之战后金军士气不振的局面;十年后的今天,则是大清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开始。
豪格直取永平府,山永巡抚朱国栋自尽,阿济格连克玉田、丰润,直插天津。皇太极所统的清军主力,则攻克蓟州,直扑京师。
然而,当占领三河县之后,清军却突然停了下来。
皇太极发布了一条上谕:“朕承天命,兴师伐明,拒者戮,降者勿扰。勿淫人妇女,勿褫人衣服,勿毁庐舍器皿,勿伐果木,勿酗酒。违者罪无赦。固山额真等不禁,罪如之。”这些话都是十年前他就已经说过的,只不过十年前说这些,纯属装点门面,可这一次,清军竟然真的照做了。除了强征粮食牲畜,抢劫府库,对抗拒者灭门抄家之外,清军不再进行其他的劫掠。但是随征的外藩蒙古兵劫掠如故,皇太极还要用他们,也不能真的把他们正法了,只是时时训诫而已,而且不许他们进入城池。
诸将都觉得,此时明朝的京城已经是大清的囊中之物,再也不会有勤王军来救崇祯,应当立刻进取京城,将整个大明朝廷全部俘获。可不知为什么,皇太极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他兵分两路,向密云和通州杀来。
“此次东虏入关,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仅仅是兵力增加,策略也变了。旗丁老本只是征粮,不再肆意屠戮百姓。随征之西虏虽杀掠如故,但虏酋不许他们入城,只是劫掠乡村,沦陷各城池内,竟安堵如初。探子传回消息,虏酋正收买劣衿猾吏,在沦陷各城委派官员。抚宁、卢龙、昌黎、滦州、迁安、乐亭,都已经有伪官就任,为东虏征夫征粮了。”
孙传庭的语气十分凝重,这些现象很明确地说明,清军绝不是像之前五次入塞那样劫掠一番便要退回关外,他们是真的打算窃据中原江山了。
“虏酋长子豪格,正屯兵于抚宁,其众不下数万。现在已有一些人叛投东虏了。”孙传庭说的“一些人”自然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明军的军官士兵。刚刚经历调防的蓟镇处于十分混乱的状态,除了孔希贵的家丁之外,精锐尽数调出,剩下的兵马军饷被拖欠已久,根本没有战斗力。指挥这样军队的军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抵抗意志,皇太极一招降,许多人纷纷叛变。
刚刚调防到山海关的张鹏翼说:“制台,要不要派船去登州求救?虽然从登州来此风向不利,但也有少数船只能戗风航行。也不求他们派援兵过来,哪怕送些补给,也能稳定人心。”
孙传庭不觉得这有多大意义,但张鹏翼说的也对,时不时有友军的支援到来,对于士气是个鼓舞。现在刚刚秋收,粮食充足,只要大家的斗志别垮,凭借城防工事,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孔希贵没来和孙传庭会合,径自向南逃了。孙传庭紧急征召辽民中的壮丁补充军队后,山海关守军增加到了近两万人,而他们要防守的是从老龙头直到一片石、黄土岭一带一条长达五十里的防线,平均下来,每个人要负责四尺长的城墙。
不难看出,所谓“放弃关外,集中力量守卫山海关”这种想法有多么扯淡。现在锦州和宁远还被金国凤和王廷臣控制,豪格部三万人马绕到山海关背后,已经让孙传庭十分为难。倘若宁锦为清朝所占,清军就地屯田,将红夷大炮直抵城下,那困在山海关里的明军就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只有等死的份了。
即便是现在,他们和瓮中之鳖也相差仿佛,只不过是这个瓮大了一些而已。四百里的辽西走廊,已经变成了关宁军的囚笼。
真正能守住山海关的办法,是从内地发勤王军牵制清军,使得入塞清军不能放手进攻山海关背后,关门自然可保无恙。然而,己巳之变中勤王的袁崇焕、耿如杞、张鸿功、梅之焕下场如何?丙子之变中勤王的朱聿键下场如何?戊寅之变中勤王的卢象升、孙传庭下场如何?也就孙传庭混得还凑合,先在天牢里当釜底之鱼,又到山海关来当瓮中之鳖。
此时祖大寿、吴三桂、唐通、高第、王朴、李辅明、猛如虎等部兵马已经渡过黄河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勤王军。就算有,又有谁敢来?不仅仅是怕皇太极,更多的是怕朱由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