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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江南之火

    苏州府太仓州,爆发了“索契”运动,奴仆们向主人讨要自己的身契:“以鼎革故,奴例何得如初?”谁敢不从,立刻饱以老拳。数以千计的身契被投入火焰,一时间满城无奴。索契运动的领导者俞伯祥命人刻下石碑,凡卖身为奴者,只准自卖自身,不准祸及子孙。运动很快蔓延到了隔壁的嘉定县。

    太仓、嘉定的奴仆运动相对温和,常州府江阴县的奴仆运动则暴烈得多,发生了流血事件,死了不少人,城内多处起火。

    徽州府黟县的奴仆宋乞私下串联奴仆:“我们从祖辈、父辈就为人奴隶,不仅自己为奴,还子子孙孙都不能脱籍,如今这个时机,正是天赐我等。官军都去江边抵御西军了,财主们都是软蛋,根本打不过我们。”一夜之间,黟县发生数十处奴仆暴动,不仅烧毁身契,还学起张献忠拷掠缙绅,追赃助饷。

    不仅仅是南直隶,连浙江都被这股风潮波及了。杭州府海宁县的奴仆在李刀三的率领下揭竿而起。由于浙江的正规营兵中比较能打的都被王之仁带走了,海宁卫等处的明军只能闭门自守而已,就连杭州城外都开始有奴仆组织活动。

    受压迫最深的奴仆先起来暴动了,佃户们也趁势而起。张献忠和李自成一样宣传“三年免征”,趁着乡绅们被奴仆闹得焦头烂额,佃户的抗租、抗税运动也迅速兴起。乡下闹了起来,结果就是农产品价格上涨,苏州等地的手工业者本就生计艰难,因为粮食涨价,他们便要求增加工资。“资本主义萌芽”们当然是坚决拒绝了这种“无理要求”,于是,苏州的织工齐行叫歇。

    郑鸿逵甚至脱离前线亲自跑到苏州查问,今年的货物能不能保证?去年吕宋的大帆船被海贼劫了,已经让郑家损失惨重,如果江南的出货量减少了,广东的丝制品很可能要抢占巴达维亚的市场,郑家可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有工场主提出,能不能调官军来帮着镇压织工?郑鸿逵表示无能为力,官军都忙着对付张献忠呢,何况金坛、江阴的奴仆闹得那么凶,要镇压也得先镇压他们。金坛就在镇江边上,江阴紧靠长江,要是那些奴仆接应流寇过江可就坏事了。

    大部分工场主也不同意调兵镇压,丝织工人都是有技术的,不像奴仆那样杀了之后换一批就行。何况以郑家的军纪,一旦开进苏州,本地绅商也难免受害。

    尽管官府再三宣布关于北京有变的说法都是谣言,但对于大明的老百姓来说,官方消息就是假消息,奴仆和佃户的暴动愈演愈烈。奴仆和佃户都发动了,各地的私枭和绿林人物又怎能不动。江南遍地烽烟,反抗的火焰一路烧到了南京城外,南京城里的奴仆甚至在公然议论索要身契的事,官府也不能禁制。

    张献忠这段时间在瓜洲渡口歌舞升平,就是在等这把火烧得足够大。当钱大带着麾下的太湖水寨头目们混在修筑镇江要塞的民夫中发起暴动,就是西军渡江的时机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奴仆、佃农暴动遍及大半个江南,参与者自然鱼龙混杂,对一般平民的伤害也是很大的。张献忠却不会在乎这个,就算换成王瑾来,也不会因此就收手不干。

    民夫们在农忙时节被强征来修炮台,哪个能有好气。再加上整日挨打受骂,吃得又极差,死亡率很高,如同一堆干柴,一点就着。此时士绅们纷纷带着乡勇民团回家镇压奴仆和佃户,也没人给郑军协饷了,郑军便自己动手去抢。郑鸿逵去了苏州之后,郑家士兵失去约束,更加肆无忌惮地分散下乡抢劫,根本没人提防这些一直逆来顺受的民夫。

    钱大便趁着这个机会组织民夫暴动,大部分民夫都跑回家了,钱大亲自带着信得过的兄弟放起火来,火焰延烧到郑家水营。郑军的主将不在岗,众将见身后烟火弥漫,不知出了什么事,面前张献忠大军渡江,第一反应就是大势已去。张献忠必定是派人从别处偷渡过江,抄袭他们的后路,否则西军怎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顶着南风冲过来。郑芝龙早就嘱咐过他们,不要死拼硬打,郑彩等人当机立断,立刻带着郑家水师撤出战斗。郑家的水师一撤,整个长江防线便敞开了大门。

    给此时的张献忠一百副脑子,他也想不出另一时空的大清是怎么让江阴、嘉定这些打得你死我活的士绅和奴仆团结起来和清军决一死战的。

    数日后,西军后队也渡过了长江,黄得功试图追击,却被冯双礼伏击,又败回扬州。

    会合了大量暴动奴仆后,西军的人数增长到了五万余人。他们在江南的攻势十分迅猛,镇江府下辖的丹阳、金坛两县被迅速占领,随后王复臣进驻常州府城,江阴、无锡两县都是仅派数百兵就占领了。随后,王复臣进兵苏州,以偏师攻略常熟、昆山、太仓、嘉定、刘家港、宝山等地。

    郑家此时进退失据,郑彩驻扎于靖江,郑鸿逵离开苏州,到崇明会合了自己的部队。现在南风季才刚刚开始,他们返回福建要冒很大的风险,可又不能北上逃到登州去。好在张献忠新收编的太湖水盗们打接舷战虽然水平很高,但既没有大船也没有火炮,还威胁不到郑军。

    张献忠根本没把东边的敌人放在心上,既然过了长江,王复臣和江南明军打陆战还有什么悬念。他本人率领西军主力,向西直捣南京。

    南京城里乱作一团,许多人试图离城逃走。不少人向秦淮河上游逃去,前往广德方向,却在溧水县被白文选堵了个正着。于是,西南的太平府方向就成了南京绅商的唯一活路,车船络绎不绝。

    勋贵们想跑却不敢跑,他们是不能擅自离开南京的。何况逃离南京之后,他们失去房产、土地、商铺,仅余随身细软,以他们那种大手大脚的花钱方式,又能生存多久呢?

    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中,张献忠抵达了南京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