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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嘴和麻绳的差别

    审案的过程对于闯军来说就很简单了,之前已经做过无数遍,但是由邓岩忠来做,效果又不一样了,论及对法律的熟悉以及判决的严谨周密,邓岩忠的水平是任何一个闯军将领都不能比的。

    其实听审众人的意见没有多少意义,本地的士绅没有谁敢反驳邓岩忠,闯军的人又怎么会质疑自家的调查结果。再说就算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也只是意见而已,邓岩忠听得进去就是意见,要是听不进去就和放屁没区别。

    一天的案子审下来,又杀了个人头滚滚,大堂上留下不少用刑拷问的血迹,看得一干乡绅心惊肉跳。闯军将领们则非常满意,读书人办的事就是不一样,不仅把该杀的人杀了,还杀得这么光明磊落理直气壮,条条罪名引经据典,各种规矩流程一概不少,非常正式,比之前王瑾搞的那套还要正规得多。虽然也饶过了一些人,但都是没有血债的小角色,杀不杀无关紧要。

    邓岩忠本来也不愿意干这件事,当初在荆州,他全家差不多是被袁宗道强行绑到茅麓山的。但真的半推半就地做起这项工作之后,他又觉得痛快。他也曾幻想自己到哪做了一县之尊,像狄仁杰、包拯一样理冤狱、破悬案。然而现实是,他因为没有关系,虽然考中了举人,却迟迟不得授官,连个司狱、典史都没混上。

    再一看闯军收集的这些黑材料,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凭什么我十年寒窗累得跟孙子似的都没个官做,这帮人个个本事不如我,还坏事做尽,却随便捐个监生就能做官?这种被人靠走后门挤占了出路导致的愤恨,一点也不比饥饿导致的求生欲逊色。

    反正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这审案的工作不干也得干,那不如趁此机会尽情宣泄一下。邓岩忠也是士绅中的一员,又熟悉刑律,不是书呆子,稍一调查就能确认这些黑材料肯定不是凭空捏造的。虽然不一定完全准确,但这帮要审的人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

    大约申正时分,案子终于审完了。邓岩忠示意大家可以走了,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而别。

    只有陈可新留了下来,他知道,邓岩忠一定有话对他说。

    陈可新被衙役带到了后堂,邓岩忠显然并没打算留他吃饭,桌上除了茶水之外什么都没有。两人对坐半晌,陈可新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说:“介之先生,为何……厕身闯营?”

    邓岩忠笑了笑:“萧让如何上的梁山,我便是如何投的闯营。今日请温故叙话,是因为温故你也在闯营的名单上。”

    陈可新吓了一大跳,在名单上的刚才不是都砍了吗?邓岩忠说:“不是那个名单,闯军另有一份名单,记载了湖广、四川两省不少读书人和江湖豪侠的姓名籍贯,闯营正在搜罗这些人。巧的是,你我都榜上有名。”

    陈可新又吓了一大跳:“这……”邓岩忠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温故不必紧张,绑我入伙这事,是闯王麾下的袁将军做的,闯王见了我之后,已批评过此事,说名单上的这些人不可强请。”

    陈可新这才松了一口气,邓岩忠说:“所以,这不就改成派我来劝你了。”

    一时间陈可新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邓岩忠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此间也无人监视,温故不必这样心神不宁。目下闯营之中的读书人不少,但全都是生员、童生,举人只有我一人,温故若来,必得重用。”

    “温故尚不知蜀中战局吧,闯军横扫全蜀,杀蜀王,破城上百,朝廷调集二十万大军,由洪亨九统兵入川,却还是没截住闯军。秦贞素何等名将,还没和闯王交战,便被刘总哨、田总务打退,只能据城自守。湖南战场上,王总制也闹得天翻地覆,连败官军,不过是闯营一将,却令楚赣闽粤桂黔滇七省官军无可奈何,已经杀败偏沅、江西、广西、广东四路官军,连关宁铁骑都不能取胜。如今闯王提兵二十万入楚,方抚台与八大王、曹操激战正酣,杨制台兵不满万,如何抵敌?……”

    邓岩忠倒也不是故意吹牛,好些事情他是真的不太清楚。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军务的文人,他是很难分清十万人和二十万人的区别的,估计再传播一段时间,闯军的人数就要变成四十万了。

    几句话劝一个举人投靠反贼当然是不可能的,邓岩忠也没指望这样就能成功,自己的嘴哪有袁宗道的麻绳好使。陈可新忧心忡忡地回家了,不想第二天一早,邓岩忠又亲自上门,请他去参观闯军。

    形势比人强,邓岩忠现在是闯军的参谋,别说二十万闯军了,光是邓岩忠的马夫就能把陈可新打得跟cěi瓜一样。陈可新当然也就“欣然前往”了。

    夷陵周边集结了闯军老营和八个果毅将军的兵马,营寨连绵,无边无沿。陈可新见识过湖广官军的水平,从闯军的部署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比官军更有纪律性的军队,光是他们打下夷陵之后没有挨家挨户拍门强索财物,就比官军强得多了。闯军中人未必一定都有这样的纪律意识,但是在李自成眼皮底下肯定是都能遵纪守规。

    天气已经转凉了,很多闯军都带上了他们标志性的白毡帽,还有不少人用羊肚手巾包头。虽然服装五花八门,甚至有很多直接把官军的号衣反穿,看起来着实混乱,但是这种忙碌又不混乱的状态却很有朝气。

    邓岩忠带着陈可新去闯军的随营学堂看了看,听了两堂课,教课的是两个做过师爷的老头,一个讲的是钱粮,一个讲的是刑名,听课的人既有孩儿队里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胡子一大把的军官。听得陈可新心惊肉跳,流寇学杀人是天经地义,流寇学收税断案又是为了什么?

    邓岩忠又带陈可新看了看闯军的操练,陈可新只能看出队形挺整齐,别的就一概不懂了。闯军的士兵还是瘦弱了些,光是操演也没什么威慑力。转到一处空地上,只见一棵大树上钉着一个竹筐,两个中年汉子正带着一群少年把一个包了皮革的藤球往筐里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