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的到来意味着闯军暂时安全了,梁廷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们发动围剿。谷可成立刻派人通知正带着山西闯军主力部队在滹沱河下游一带活动的混世王武自强,要他迅速到天台山来会合,商量应对办法。
众头领返回天台山聚义厅,公推高迎祥做了首位,高迎祥再次称谢。其实也没什么可客气的,之前历次与官军交战,若不是高营一直挡住官军主力,在座众人也未必活得到今天。大家都是江湖好汉,谢来谢去的就没意思了。
但是正事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捉来的那个官军探子不过是个小卒,对于整体战局不甚了然。这回他们没带王瑾,所以也没人解说大环境了。谷可成又派了二十名自己的部下,分成五组去东边侦探情报。
等武自强带兵赶到,东边的情况也大致明了了。清军在涿州、涞水、易州、定兴一带大杀大掠,如今正在攻打紫荆关。紫荆关参将刘芳名本来并没有打算招惹清军,但这里是山西明军增援京畿的必经之路,吴善和季思哈虽不想强攻关隘,却也必须堵住这里,防止山西明军抄了阿济格的后路。
据探马报告,紫荆关附近的清兵中,辫发的东虏约有三千,髡发的西虏有千把人,还有数百人穿着明军服色,也没剃发,却也跟着烧杀抢掠。
赵胜点计了一下人马,山西闯军发展速度很快,但大量的人员分散在各处山寨,主力部队的增长并不多,谷可成、武自强两个大队的人马,加上南方调来的兄弟、天台山寨中的兄弟以及新俘虏的五六百官兵,最多能出动大约八千人。
按理说,此时他们就应该立刻南下。现在闯军的主要对手还是明朝官军,招惹清军,替明军火中取栗,对于闯军毫无好处。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他们就连高迎祥都不该救,把高迎祥救回来,还怎么吞并高一功和刘哲的队伍?对闯营又有什么好处?
“有个人前来拜山,自称是平型关的守备。”
这倒是奇事一件,官军和流寇私下接触并不稀奇,但守备这种中上层的军官主动来拜会,却是稀罕。张天琳吩咐将他带来,过了良久,来人才从山下走上来。此人身着平民服色,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看体格确实是个练家子。此人一拱手:“在下是平型关守备郭升,请教各位头领尊姓大名。”
不管怎么说,一般官军都把闯军的山寨视为龙潭虎穴,此人有这份胆子就很让人佩服了。高迎祥等人一一通名。木怀玉低声向头领们确认了郭升的身份,平型关和天台山离得不远,他和郭升的兵马打过仗,也让人给郭升送过贿赂,曾经远远望见他一面。
“在下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和各位头领合伙做一笔买卖。山西年成不好,如今贵军上万之众聚集于此,想必粮草不大充足。”郭升的神色很淡定,就好像真的是在和商人谈生意一样。
闯军的粮草确实不太够,赵胜已经在谋划去五台山抢和尚了,或者攻打五台、定襄两个县城。这也不必对郭升隐瞒,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推导出这个结论。
高迎祥说:“纵然粮草不足,恐怕也不是你平型关区区数百兵马可以惦记的。”
郭升笑道:“这个自然不敢。不过在下却知道有一个地方有粮食,不知各位敢不敢取。”
赵胜说:“你无非是想说,紫荆关城内有粮仓,城外清军大营之中还有东虏劫掠来的粮食。”郭升说:“正是,各位头领若能解紫荆关之围,城内城外之粮草任凭取用,可供数月军需。”
张天琳说:“五台山的和尚,定襄县的土豪,哪个不比东虏好打?老子平生最恨秃驴,正要去找他们的麻烦。五台山上那么多庙,挨个抄一遍,也有几个月的吃食了。”张天琳其实并没有想法,但他知道对方既然提了条件,不管说的是什么,一开始都得可劲抬杠。
武自强也帮腔道:“说不定我们去了紫荆关,你们便和建虏一起来对付我们。现在虏营之中不就有大明官兵吗。”
郭升并不着恼,他是来求人的,也知道官军在流寇心中是什么形象。不要说流寇信不过官军,他自己都不大信得过自己的友军。他在思索到底用什么措辞才能说服这些流寇首领。如果讲利益,这利益着实不大,如果讲情怀,官军和流寇讲个屁的情怀。
双方还在扯皮,一个木怀玉的部下走进了聚义厅:“又来了三个官军的使者,说是个姓巢的派来的。”木怀玉问道:“是昌平总兵巢丕昌吗?”那个部下颇为尴尬:“他说得太快了,没记住。”
郭升说:“各位也要和他们谈吗?”赵胜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管是什么人,总得听听他们说什么才是。”郭升说:“既然如此,那我回避一下。”高迎祥笑着答允,有人引郭升下去休息。
谷可成向木怀玉问道:“这个郭升品行如何?”木怀玉说:“还不错,去年和前年建虏入塞,他虽然不敢正面打,但也都出兵袭击了,还救回一些被抓的百姓,平时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恶名。”
众头领心中大概有数了,过了一阵,巢丕昌的三个使者也被带了上来。这三人都是巢丕昌的亲兵,为首那人的智力明显照郭升差得远,郭升张口闭口都是“各位头领”,这家伙眼里却只有高迎祥。虽然郭升也分不清两个闯营的差别,以为赵胜、谷可成等人都是高迎祥的部下,但是他见面聊了几句之后就通过察言观色判断出这几个大头领和高迎祥的关系是很平等的,是一同创业的合伙人,而不是可以呼来喝去的臣属。
“吴、季二参领保证,只要闯王助大清攻下紫荆关,广昌、灵丘、蔚州、广灵的明军皆不足道。一切掳获所得,大清只要壮丁与牛马驴骡,女人、猪羊、金银财帛和粮食都是贵军的。”巢丕昌的使者感情充沛地说道。赵胜说:“你既是大清的使者,为什么没剃发呢?”使者说道:“我家镇台是不久前才刚刚归降大清的,是以我们还没来得及剃发。而且这样在做不少事情的时候方便些,倘若剃了发,要越过紫荆关来到贵宝寨就没那么容易了。”
“兹事体大,不是你们区区一个总兵能做得了主的,参领也不过就是和参将、游击相仿的官职。我们义军弟兄百万,闯王名震天下,就算是阿济格亲来,也还嫌不够格呢。”赵胜不屑地说道,“既然你们来了,也不好教你们空手而回,我们这便修书一封,由你们带回去,务必由武英郡王阿济格亲拆,除了他之外,我们和谁都不谈。”
木怀玉当即叫人取来从财主家抢来的上好纸笔墨砚,赵胜当即写了一封书简,七个主要头领一一署名,用蜡封好,交给来使。
来使十分恭谨地接过,告辞下山。他们虽然不知道所谓百万大军是不是吹出来的,但在山寨见到闯军队形齐整、岗哨森严,一看就是能打仗的,不亚于边军营兵,既然新主子把联络闯军的任务交给了他们,他们就一定得办好才行。
高迎祥看了看众兄弟,忽然大笑起来,紧接着,赵胜等人也笑了起来,聚义厅上回荡着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