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宁州巴家寨。
虽然已经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艾万年仍然心有余悸。他的人马只剩下了一千多人,而且有近三分之一带伤。
大量老练的侦骑提供了很大的预警范围,但是对于几百人一队,在本地乡民带路下与山沟中潜行的闯军来说,这种侦察力度还是不够。闯军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与曹镇在此地活动的时间长度是成正比的,曹镇在宁州一带活动的时间过长,导致闯营可以收买到足够多的憎恨官兵的本地人。只要钱给到位,没有不能带的路。
官军倒也不是完全没准备,还是提前发现闯军的埋伏,但是发现得有些晚,已经来不及脱身了。于是他们只有就地列阵,准备应战。
十队闯军轮番冲击官军的阵地,双方完全旗鼓相当,闯军无法突破官军的阵地,但官军几次试图反击,也都被闯军打了回去。
在小规模的重甲步兵肉搏战这一方面,明军中这些小军事贵族出身的军官和他们的家丁代表了世界一流水平。李自成已经充分预料到了此战的困难,但是官军的顽强还是有些震撼到了他。双方短兵相接,反复搏杀,都承受了很高的伤亡,在一次官军的反击中,高四高应双竟被击杀于阵,所部溃败,若不是后援及时赶到,险些被官军破围而出。
五千人伏击三千人,反倒折了一个老管队,这仗打得着实不够漂亮。就在这时,闯军的火炮也到位了。闯军现在也随军携带一些火炮,但都是那种几十斤重,两个人就可以抬,放在马车上就能拉走的小炮。在大型会战之中,这种小型火炮难以起到太大的作用,但是在山地伏击战中用来支援步兵倒是不错。任你穿多厚的甲,至多也不过是在较远的距离上抵挡一下小口径的火铳,炮弹打上去还是一样非死即残。
眼见情况不妙,艾万年、刘成功、柳国镇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集中兵力,竭尽全力再突围一次,否则被流寇围困在这荒郊野岭,早晚是全军覆没。
官军这一手是死中求活,众将校兵卒皆有背水一战之心,士气很高。闯军难以正面阻挡他们的突围,只得且战且退,待官军大约有半数冲出包围圈,又突然合拢。艾万年逃了出去,刘成功和柳国镇则被堵住了。
果然,艾万年只顾自己逃命,没管友军死活。这样一来,闯军对于包围圈内的官军便有了绝对优势。柳国镇中炮毙命,刘成功战马失蹄,坠马后试图步行突围,被闯军步卒乱枪戳死。曹镇血债累累,又和闯军是多年宿敌,是以死战之志甚坚,只有三四百人投降。
巴家寨也是有围墙有乡勇的村寨,但是这种简单的防御工事加上两百多人的乡勇,对战局丝毫无补。正相反,这些人成了官军的催命星。
因为走投无路,不少官兵自暴自弃起来,有的公然占据民宅,宰杀牲畜,大吃大喝,甚至玩弄主人的妻女,兵民冲突迫在眉睫。如果是平时,艾万年轻易就能杀光全寨男丁,可是眼下,寨子外面还有几千闯军,问题就严重了。
现在艾万年知道闯军的攻击为什么停止一个时辰了。伏击部队一被官军发现,就有人向东报讯,王文耀、李养纯二人闻讯带着五千余人的援兵赶来。两下会合,将巴家寨团团围住。
“镇台的援兵马上就到!到时候里应外合,将流寇一举歼灭!”艾万年竭力稳定士气。他说的其实没错,曹文诏、曹变蛟、孙守法等人指挥的援军约四千人,明天就会进入真宁县境内,离他们已经非常近了。但就是这一两天的路程,现在却成了生死之隔。
巴家寨的乡勇悄悄打开了寨门,刘宗敏率领闯军一拥而入。寨中发生了激烈的巷战,处处起火。那些一生杀人太多的曹镇老兵,知道落到闯军手里也是个死,都竭力抵抗。血腥的战斗一直进行到日落,巴家寨变成了一片废墟。艾万年自尽,曹镇三千兵将除八百余人被擒之外,其余全部被斩。
艾万年部下降卒中有很多米脂人,其中颇有想加入闯军的,但是为了补偿乱营在襄乐镇之战中的损失,李自成将此战中俘虏的所有曹兵都交给了李养纯。李自成实在是信不过曹文诏的部下,正好做个人情。
废墟之上,幸存的巴家寨百姓到处翻找着残余的财物和亲人的遗体。哭的人并不多,习惯了动乱的陕西百姓对于这样的悲剧已经有了相当强的承受能力。看开是不可能看开的,但是见的死人多了,也就麻木了。
联军的阵亡者多达一千两百余人,九成以上都是闯军。李友清点阵亡人数的时候手都直哆嗦,这些人可不是刚刚入伙,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战斗力的饥民,大部分都是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的老兄弟。闯军此次抽调人手按的是八老二新的标准,八个从军时间超过一年、有战场经验的老兵,搭配两个入伙时间不长但身体状态比较好的新兵。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老兵损失极多,光是老八队的兄弟就阵亡了一百余人。
刘宗敏拍了拍李友的肩膀:“此战比当初辽州的恶战如何?打仗就要死人,不打仗就要被杀,这仗打得难道不好吗?至少艾万年再也不会来杀我们了。”
刘宗敏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新兵们,大约七百个新兵经过这次考验活了下来,他们的精神状态与一天前已然大不相同。最多再过一年光景,能活到那时的自然就成了老兵。
闯营不仅没有时间哀逝悼亡,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队伍立刻集结,向南开进,目标是真宁县的湫头镇。
他们的老对手曹文诏,马上就要到了。
郭应聘带着乱营的三千人马赶来,黑九霄也率领一千闯军前来支援,联军的兵力达到了曹镇的三倍。但即便如此,这一仗依然是前所未有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