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的任务,就是去收拾这个比原本历史上还要烂得多的烂摊子。
隔壁河南大旱,郧阳和襄阳当然也好不了。联军还没来的时候,本地百姓已经大量饿死、逃亡。联军来了之后,他们给联军带路,破城杀官抢粮食,着实快活了一场,但是想到官府必然追究,大家心里又着实害怕。有的人跟着联军走了,有的人逃去了夔东山区,有的人则就近占山为王。李自成把队伍中年龄偏大的,有缺了几根手指头、一条腿略跛这样轻微伤残的士兵留下了一些,让他们指导这里的山寨。
而卢象升这边,郧阳、襄阳二府的官员非死即逃,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他得从头开始恢复大明在这里的统治。尤其是郧阳府,所辖县治全都是小山城,还在联军攻城时被拆得七七八八。郧阳府城本就不大,谷可成和李过攻城时并未大掠,可是他们把城墙破坏了,联军走后,各路土匪来去自如,居民大量逃亡,城里只剩下了几百人,一片死寂。
这些情况卢象升在上任之前并不完全知晓,但是他知道一点:崇祯给他的饷额还是六千两。
卢象升计算了一下,没有三千人马、每年四万两银子,想守住郧阳就是白日做梦。然而他上疏的结果,是朝廷给他加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的饷额,并允许他在原有的五百兵的基础上再自行募兵六百,至于募兵的开销,“另议”。
卢象升要是真按照这个规章老老实实地去上任,他的人头能留到什么时候就得看李自成想什么时候打他了。好在湖广巡抚唐晖手里还比较有钱,他被李自成对承天虚晃的那一枪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承天失守,自己人头落地。既然他自己没有军事才能,就得指望卢象升了,只要卢象升能保住郧阳,承天的安全就保证了一大半。
唐晖拨出两万多两银子支援卢象升,湖广的官绅也不都是傻子,也有几个人知道流寇来了大家一起完蛋,你凑点我凑点,和唐晖拨的银子加在一起,最后一共凑出了不到四万两。但是,这四万两银子还要支付一部分从豫北赶来增援的客军的军饷,光是邓玘一部就拿了一万八千两,至于有多少发给士兵,有多少落入邓玘的私囊,就不得而知了。最终,卢象升只拿到了一万两银子。
每个月只拿几钱银子的士兵是打不了仗的,卢象升把士兵的待遇提高到了每月一两二钱,这样算下来,他手上的钱也只能养一千一百兵,朝廷给的这个兵额倒是歪打正着。
朝廷原本的计划,是让卢象升就近招募毛葫芦兵。但卢象升的意思是,这事我自己做主,皇上和兵部这帮人就别微操了。
卢象升不喜欢毛葫芦,这些人武功高强,吃苦耐劳,经验丰富,让他们侦察、埋伏、偷袭,个顶个都是好手。但是他们雇佣兵习气太浓,纪律松散,山头主义严重。真要是招募他们当兵,卢象升这个郧阳巡抚说话恐怕还没有任光荣好使。郧阳紧邻南阳,毛葫芦稍不如意就可以来个“老子不伺候了”,直接跑回家去,而卢象升拿他们根本无可奈何。
在原本历史上,卢象升主要还是依靠郧阳本地人,和他在直南地区时一样,组织乡勇,形成防御体系。但是现在,整个汉江中游的官府都被连根铲除了,乡勇自然无从练起。
郧阳既没有官也没有兵,反贼比良民还多,外来官员赤手空拳上任,不被活吃了才怪。卢象升决定,先在大名府募兵六百,上任之后,再招五百本地兵。如果没有军队依仗,他在郧阳根本打不开局面。
虽然不愿意用毛葫芦,但是卢象升对招矿工为兵这个思路还是很赞成的。矿工比一般的农民组织度更高,做贼是朝廷大患,当兵同样是好苗子。在选拔士兵的标准上,戚继光的思路几百年都不过时。
在大名府的南部,就有不少失业矿工,而且还是相对纯朴的“农民工”,他们中的不少人本来都是农民,逃荒之后才做了矿工。招募这些人当兵,岂不比已经变得油滑的毛葫芦好得多,还顺便解决了大名的一个治安隐患。
得知卢象升招兵,袁时中带着几十个兄弟前去投奔,而且很容易就做了队长。卢象升对这六百个兵的训练大多亲力亲为,卢象升不在的时候,就由易浩然负责,袁时中做副手。
卢象升的队伍靠近了葬礼现场,他让刘玉尺把村民中为首的叫来。很快,康小米和一个老和尚被带到了卢象升马前。卢象升本想直接过去和大伙聊聊,但是易浩然、袁时中和众亲兵都不同意,前面可是上百号人,多为壮丁,还带着家伙,谁能保证不是土匪。
卢象升下了马,一方面是看在老和尚的岁数上和他客气客气,一方面也是为了活动活动。与一般的文官不同,他的武力值很高,箭术精湛,抡大刀也不在话下,马术当然很精通。但是他毕竟不像蒙古人那样长在马上,骑了快一天的马,也得下来站一会儿缓缓。
康小米和卢象升互相打量着,这一回合,康小米胜利。卢象升的身份太好判断了,一个中年书生,骑着好马,跟着一群当兵的,必是大官无疑。但卢象升却没法看出康小米是流寇。
老和尚是货真价实的少林僧,“长工头”康小米的山西味河南话也并不让人生疑,孟津在黄河边上,离晋语区很近,有人员交流是很正常的。虽然测量队的人都拿着朴刀、杆棒、梭镖、弓箭之类的武器,但官军们都不当回事,这年头老百姓不带兵器哪敢出门,到处都是民间编练的乡勇,这些简单武器对农民来说和生产工具差不多,官府从不过问。
易浩然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僧人,为何在此焚化尸体,死者是谁?”老和尚答道:“阿弥陀佛,老衲自嵩山少林寺来,这里亡故的都是本寺的檀越,故而寺里遣老衲与众师侄前来超度。”
康小米与和尚相处久了,也知道“檀越”是施主的意思。虽然和尚们确实是靠这些佃户的钱来活着,但是真的把他们当施主这还是第一次。
易浩然说:“既是收敛尸体,为何不装棺掩埋,而要点火焚化?”他是儒生,受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育,对佛家的丧俗颇不以为然。
老和尚答道:“肉身躯壳,以火净之,早登轮回,享来生之福。经黄河决口之后,本地土质既松且湿,若是土葬,掩埋太浅,将为野犬所食,掩埋太深,则浸于水中。还是焚化了,了无牵挂,亦敬重亡人。况皮囊腐臭于泥水之中,尸水、尸气皆有剧毒,恐招引瘟疫。”毕竟是专业的和尚,应付这种问题还是对答如流的。
虽然此时的医学并不能解释尸体与瘟疫之间的内在关系,但是腐烂的东西有毒毕竟是常识,所以王瑾特意强调的烧尸防疫在卢象升、易浩然等人听来也并不如何惊世骇俗。以往遇到大战、大灾,产生大量的无主尸,难以掩埋,收集起来一烧了事也足不为奇。只不过那种处理方式更多地是为了防止臭气熏天,而不是像王瑾这样明确地将之作为卫生防疫措施。
卢象升见多了巫婆神汉们各种异想天开的招数,相比之下,少林禅宗毕竟是受过皇封的正经教门,“尸气有毒”之说也符合通行的医理,他还是比较信服的。他点了点头:“大灾之后常有大疫,洪水过后尤甚,说不定其中确有关联,此法若真能遏制瘟疫,也是一桩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