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磷火常同日色鲜 > 第70章 回家

第70章 回家

    现在洪承畴部下的得力干将白广恩,当年是陕西反王混天猴的部将。混天猴被洪承畴击败时,白广恩与其兄白广威一同弑杀混天猴,投降了官军。

    白广威之子白良柱,白广恩的次子白良弼,自然也跟着他们的父亲一同投降了。但唯独白广恩的长子白良辅不降,他聚集混天猴的残部,打出了“小秦王”的旗号,继续与洪承畴作对。而且从此不再用白良辅之名,改用小名白贵。

    刚刚得知这件事时的王瑾三观差点被震碎,虽然早就知道陕西反王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但是复杂成这个样子还是超乎他的想象了。

    “我活着就是为了灭自己满门。白家只剩下我一个没出卖兄弟,不把他们杀干净,混天猴大哥和死难的兄弟们英灵不安。”白贵初见王瑾时,咬牙切齿地说。

    王瑾早就习惯了农民军中奇葩多,可奇葩成这样的也是少见。

    这个要求倒是应该满足,也给白广恩留个体面。一个人一辈子叛变一次已然太多,就不要给他叛变第二次的机会了。

    王瑾不太敢想象白良辅和他的亲人重逢的场景,那绝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在这个黑暗的时代,还有多少这样荒诞的悲剧呢?

    崇祯六年十二月,李自成指挥的联军队伍兵分两路,分别沿着均水、湍水的河谷地带前进,攻下了淅川、内乡两县的县城。

    在原本的历史上,由于背后有左良玉等人的追击,粮食又不足,联军不得不冒着腊月的风雪急急忙忙地南进,先在湖广擦了个边,然后仓促进兵陕西。在行军路上,死于饥寒伤病者比阵亡者多得多。

    但现在不同了,左良玉在豫北的几次交战中损失颇大,玄默部经过涡河之战,士气大挫,经费也花了大半,抵挡高迎祥尚且困难。所以,闯营周围暂时没有强敌,比历史上多打破了几个县城,又有少室山运来的粮食被服,得以在豫西山区安全过冬。

    内乡县是平原和山区的交界,淅川县干脆是被山包围,这天寒地冻的,刚刚在豫北经过苦战的官军不可能追到这里来。

    这个新年,李自成身边的兄弟少了一大半。王瑾和刘体纯奔伏牛山去了,马重僖留在卢氏,李安和白旺在少室山,刘宗敏带着刘芳亮、袁宗第、马世耀、刘汝魁、白鸠鹤、古自存、高应双、胡守禄八个队长去了内乡。李自成感觉冷清了不少。

    尤其是,王瑾居然还打算让闯军分兵。

    王瑾提出,闯营返回陕西之后,要先预留退路,在商南、商州、山阳三地之间的商洛山区建立山寨,留一个老管队在这里。

    这还不算什么,王瑾还让李自成分一支兵越过汉水,穿过郧阳府,进入竹山、竹溪一带。

    从竹山县再往南,是一片苍茫的大山,哪怕在二十一世纪,这里也不是什么人烟稠密的地方,反而流传着“神农架野人”的传说。

    在这一片山区的最南端,隶属兴山县的地方,便是另一时空闯军的最终谢幕之地——茅麓山。

    严格来说,历朝历代的中央政府从来没有真正统治过川楚交界的这片大山。各地的流民逃亡入山,形成了一个个像桃花源一样的地方。明朝成化年间的时候,这里还爆发过大规模的流民起义,郧阳府就是为此而设立的。至今,这一带的山区仍有大量不在官府户籍的“棚户”。

    棚户问题贯串明朝始终,一直也没能解决,棚户如果不能下山落籍,便被视为“贱民”的一部分。尤其是在荒旱之年,棚户与官府的矛盾更加突出。在江西,还有许多逃亡奴仆加入棚户,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江西的事闯军暂时还管不着,但是从四川夔州到湖广归州的长江两岸,也就是夔东地区,是闯军立刻就可以影响到的。

    王瑾并不觉得在这个时空闯军还需要夔东做大本营,但是他依然认为提前在这里经营很有必要。这里扼守川楚之间的交通要道,官军进山围剿却要花费高昂的成本,是一个让各路农民军歇脚的好地方。

    根据夔东十三家的经验,在这一带的山间盆地开垦的田地也能供养不少人口。在另一时空,到了康熙二年的最终决战时,不计王光兴、贺道宁等部,地盘已经大大压缩的闯军西山七将仍然能拉出五万兵马。虽然恶劣的自然条件决定了这里不可能成为争夺天下的根据地,但是很多东西从无到有的建设还是需要这里。

    闯军需要根据地,哪怕是像土匪山寨一样的小据点。

    李自成当然会听王瑾的。分兵不是大问题,返回陕西之后,闯军不会担心兵源不足。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头领和老兵的数量减少,会削弱部队的战斗力。

    最让李自成觉得不爽的,就是这一分别就不知道何日才能和这些分兵出去的兄弟们相见。

    “闯将,这大过年的,你也不休息休息。”乱世王郭应聘、薛仁贵焦得名、混天星郭汝磐三人提着酒肉来了。李自成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有朋友在身边,总归是好事。

    “古人说,‘近乡情更怯’,新年一过,我们就要回家了,只不过这个家却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不打赢洪承畴,我们就是没家的人。”焦得名放下酒杯,“一个曹文诏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可曹文诏之于洪承畴,不过麾下一将而已。”

    李自成说:“不和真正的高手过招,那不就是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洪承畴越厉害,就越能帮我们练兵。”

    郭应聘叹道:“这真是用人命来换强军啊。”李自成说:“我们既然造了反,原本就是要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一条生路。若是我们没有打赢洪承畴的本事,不管跑到哪里去,等皇帝老儿凑够了钱,都能让洪承畴追杀过来,到时候我们又往哪里逃呢。若是我们连洪承畴、卢象升这样的人都能击破,其余碌碌之辈,也就不足道哉,放眼天下,只剩下一个敌手了。”

    郭汝磐奇道:“还有谁比洪承畴、卢象升更强?”“关外的金国可汗,爱新觉罗·皇太极。王瑾时常提起他,说他比洪承畴更厉害得多。”李自成说,“你们知道皇太极刚登汗位的是时候,辽东一斗米值多少钱吗?”

    郭汝磐说:“你就直说吧,这我们如何猜得。”李自成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郭应聘说:“八钱?可真他妈够贵的。我们造反那年米价才七钱。”李自成说:“八钱?那就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了。八两!”

    三位掌盘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是经历过陕北大饥荒的人,可也从来没见过如此离谱的粮价。李自成说:“陕西的米价要是涨到一斗八两,洪承畴能活过一年吗?可是在辽东造反的那些人如今却都死了,你们说这皇太极厉不厉害?左良玉,邓玘,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曹文诏再厉害,也没在金军那儿占到什么便宜。”

    “建州之强,更甚于当年的完颜,大明之烂,更甚于当年的大宋。靖康不远矣。然而有了靖康之耻,又没有岳爷爷、韩世忠这样的人,崖山亦不远矣。”李自成平时不爱说这些,倒是王瑾经常这样讲,也就是今天喝了点酒,才发起议论来。

    “别说是靖康、崖山,你就是告诉我明天就天崩地裂,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个世道,出什么事都不稀奇。”焦得名无奈地摇了摇头。郭汝磐叹道:“我也读过几年书,自以为见多识广,但识得你闯将和王总制之后,却总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我何尝不是井底之蛙。”李自成也叹了口气,他端起酒杯,“也不必管那么多。洪承畴就是盖在我们井口的盖子,要是不把他掀开,我们别说观天了,喘气都难。先不用别人,同他较量较量再说。”

    焦得名、郭应聘、郭汝磐一起端起酒杯,郭汝磐笑道:“共饮这一杯,给洪承畴送行!”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