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九霄认为,孙守法多半是不会来了,谁会蠢到明知有埋伏还往前硬闯?可他没想到的是,孙守法竟然大摇大摆地带着他的人马闯进了他的埋伏圈。
黑九霄也不禁佩服对手的胆气,只带着三百人,居然敢攻击上万闯军,就算是边军精锐,这也是送死行为,更何况孙守法的队伍中还有三分之二是本地的卫戍部队乃至乡勇。
但是黑九霄也十分困惑。黑九霄是边军逃兵出身,祖上是归附明朝的蒙古军户,加入王嘉胤部之后又与官军交战多年,对官军的情况非常了解。卫所的世袭军官中可能会有废物,但是那些频繁与蒙古人以及各家反王作战的官军中,能从下级军官成长为中高级将领的人,无一不是既凶悍又狡猾。或者说既勇猛又机智,这两种修辞描绘的其实是一码事。孙守法必然对前面的危险有充分的认识,可他又为什么这样鲁莽地进兵?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手?
“九哥,要打吗?”一名管队问道。黑九霄说:“现在一打,他们直接就逃走了。何况这样硬拼起来,我们的兄弟也会损折不少。我们先把他们放过去,等到他们在关下碰了钉子,再截断他们的后路,这三百官兵一个也别放走。”
“还是九哥想得周到。”“所有人不许出声。”闯军就这样默默地隐伏在自己的阵地上,一箭未发地放官军通过。黑九霄甚至能看清队伍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背铁鞭的人,此人多半就是孙守法,他也在看着山上的闯军阵地。孙守法虽然看不见闯军,但是也能想到他们大致在什么位置。孙守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幸好闯贼的素质足够高,所以一切才都与他的预期一样。
如果是一般的乌合之众,这会儿早就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了。然而现在的闯军和孙守法部一样,是一支有较高组织度的正规军队,所以就不会那样没头没脑地乱打一气。他们会仔细地观察战场局势,选择自身伤亡最小,同时又能给敌人造成最大杀伤的战术。毫无疑问,把孙守法部放进来,然后和阴地关闯军两面夹击,关门打狗,才是对闯军最有利的方式。
闯军在一路上都设有哨兵,但既然官军已经进了包围圈,他们就全都撤回了阴地关。今天在关上执勤的是刘芳亮队,刘宗敏和袁宗第两队虽然也是戒备状态,但并不急着参战。刘芳亮、黑九霄两路人马,总共两千多人,要是连三百官兵都对付不了,这仗也不用打了,赶快跑路吧。
直到离阴地关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孙守法停了下来。他仔细观察着周边的地形,闯军的防御很到位,陆路被直接截断了,一层鹿角、一层壕沟、一层寨墙的配置使得官军如果强攻的话必定付出巨大伤亡,骑兵的威力也无法施展。寨墙后面还搭起了几座塔楼,视野很好,也可以用来进行火力压制。
河上有浮桥和木桩阻挡,河对岸的小路虽然没有如此严密的防御,但也设置了栅栏。东边那条传说中的小路看不到,但如果它确实存在的话,也必然是有人看守的。那种百姓樵采时踩出的小路,只要敌人有防备,是绝不可能偷过的。显然,闯军的部署并无哪个地方有遗漏,官军不管从哪条路进兵,都要硬攻。
“不好!”黑九霄突然明白过来了,“刚才那帮孙子穿的不是布面甲,就是普通的棉布衣服!只挎着腰刀,连长枪都没带!”几个管队还没反应过来,黑九霄急道:“全体出动!跑步前进!干死他们!”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官军在刘芳亮和黑九霄两路兵马中间的位置选了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泅渡过河。他们没有铠甲和沉重的装备,游水不是难事。刘芳亮立刻派马世耀带人从浮桥过河追击,但是数百人从狭窄简陋的浮桥通过也要不少时间,离官军又有一段距离,终究是来不及了。
假如刚才黑九霄部直接攻击官军,孙守法部无枪无甲,也没有弓箭火器,绝对不是对手,孙守法只能扔下步兵带着骑兵跑路。闯军事先考虑了各种可能性,却唯独没考虑到到孙守法会以如此虚弱的状态前来,因为太过求稳,反倒错失了战机。
想不到这一点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从来没考虑过步兵是可以当作消耗品抛弃的。闯军不会采用这种在逃命时扔下一批同袍送死的战术。所以见孙守法前来,便认为他们有起码的自保能力,默认他们穿的是布面甲,既然穿着布面甲,自然不可能游泳。但是对于孙守法来说,有起码的逃跑能力就可以了,只要那一百秦军骑兵逃出去,在山西本地补充的步兵们死多少都无所谓。
黑九霄往北追赶孙守法,正碰上他们从河对岸往南跑,孙守法还招了招手:“你很不错,反应挺快。”黑九霄大怒,下令向对岸放铳放箭,河宽只有十几丈,弓箭和火铳对于不穿盔甲的官兵还是有杀伤力的,官军不少人受伤,落荒而逃。
刘芳亮和黑九霄自然是恼火得很,官军大摇大摆地来侦察闯军的阵地,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一个都没打死。然而官军已经远遁,追之不及,他们只能回来向李自成告罪。
没想到李自成只是哈哈一笑:“这样的对手,杀起来才有意思。吃一堑方能长一智,如果不是和这个孙守法交手,我们还不知道有这种伎俩。总是打那些土匪恶霸,能学到什么?就得和这些强悍狡猾的对手过招,我们才能越打越强。既然他们已经窥探过关上防务,想必不久官军大队便来,要众兄弟小心在意便是。只消打赢这一仗,直到秋天我们都可保无虞。”
孙守法没有贸然攻击,只靠他这点兵力,绝对打不破阴地关的防务。他继续在霍州休整,等待曹变蛟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