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没亮,李自成和郭应聘便督率兵马启程。官军有可能再来,如果被追上,这两千多残兵败将肯定会全面溃败。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赵胜和拓养坤,这两位的状况同样十分狼狈,二队和四队加在一起还剩下不到三千人。赵拓二人十分不解,这样死拼硬打,完全不符合不沾泥平素的风格,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无数兄弟送了性命,虽然队长们对张存孟十分忠诚,可也不能再让他这样胡来。
为了避免目标太大,四个队又分开行动,各自取道南下,约好在窑寨会合。
王瑾等逃出来的断后部队一共有十四个人,仓促之下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天色渐晚,官军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开,但是李自成在哪也无处寻觅了。
李过倒是不担心:“反正老管队是要回窑寨的,我们只要找回窑寨去就好了。”张能则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无论是在王瑾上辈子的记忆中还是这辈子的印象里,张能都是一个低调到没有存在感的人,所有的事迹都是李过干了什么,他就跟着干了什么,连最后病死都和李过在同一年。王瑾来到米脂之后与张能多次合作,他一直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而且没有多少主见,谷可成和谢君友怎么做,他也就跟着怎么做。不过王瑾知道,他是个十分坚毅之人,无论李自成生前死后,他都绝不会背叛。至于其他几位,王瑾觉得还有两个可以信任——路应标、路应樗兄弟,本名路甲、路乙,不久前才被田见秀改了名字。
王瑾喊过李过、张能、路应标、路应樗五人团团围坐,说了自己对张存孟下一步动向的看法。
李过很是错愕:“如此说来,老管队前往窑寨,岂不是自投罗网?”王瑾说:“我只是猜测,未必成真。而且现在不沾泥损兵折将,实力大衰,应该不会动我们八队,真正危险的是双翅虎和紫金龙,张存孟有可能用他们的人头邀赏。”李过说:“那我们也要赶快回窑寨,局面实在太险恶了。”王瑾说:“这大半夜的,你知道窑寨在哪吗?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弄点吃的,休息一下,再问问路。兄弟们搏杀一天了,这样又累又饿,跑不到窑寨就死在半路了。”
李过焦急之下未念及此,稍一冷静就知道王瑾是对的。众人分头探查了一下,只找到一条快干涸的小河,饱饮浑水之后,大家的状态恢复了一点。周围没发现村庄,就算有,现在天已经黑了,陕北的穷山村也没有点灯的习惯,恐怕也看不见。
他们只能沿着樵夫踩出的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出将近十里,终于发现前方有一个村庄。
这个村子很小,粗略一看大概有二十几户人家。大部分都是茅草屋,只有一座小院是砖瓦房,里面还亮着灯。王瑾等人直接进了村,这个村子的人口最多也就一百多人,他们十四个人个个手持兵刃,还有半数披甲,全村加起来也不可能威胁到他们。
来到小院前,路应标上前叫门,抬手刚要拍门,回头问王瑾:“怎么说?”王瑾说:“路过的官兵,征用他家的房子。”路应标一愣:“不是说对老百姓要客气吗?”王瑾说:“深更半夜,换成你是这家主人,敢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吗?就得吓唬他。”路应标很能领会精神,咣咣咣将大门擂得山响:“快开门,我们是官兵!”
过了好半天,屋里才有人出来,那人从门缝往外窥探,因为门缝太大,王瑾在外面也看见了:“看什么看!赶快开门!”那人见外面有十几个人,带着兵刃穿着铠甲,知道今天这门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急忙取下门栓:“军爷,军爷,实在对不住,小老儿年岁大了,耳朵背,腿脚不利索。”
这房主其实也就四十多岁,并不甚老。既然门开了,也就没必要再吓唬他了。王瑾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你莫要害怕,我们借你家房子住一晚便走。你家若有女眷,先送去邻居家里暂住,免得麻烦。”
房主连连点头:“不妨事,不妨事,已经送走了。”王瑾他们的铠甲都是从官军那里抢来的,冒充官军,一般的老百姓倒也没人敢不信。王瑾和李过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什么叫“已经送走了”?难不成这房主知道他们要来?
他们叫门之前已经看过,这院子只有一个门。路应樗和另一个士兵在门前站岗,其余人都跟着房主进了院。小院不大,只有三间房,正房是砖瓦房,分成待客厅和主人的卧房,西厢房是茅草房,里面堆着柴火和其他杂物。东厢房也是砖瓦房,但是房门紧闭。
王瑾问道:“东厢房里是什么?”房主赔着笑说:“是小人的儿子儿媳在里面?”王瑾说:“不是让你把女眷都送走吗,赶快的。你在村里还没个亲戚朋友吗,让你儿媳出去住一晚上,以免冲撞。”这个办法虽然粗暴,却是防止士兵骚扰妇女的最好良策——压根不让他们看见妇女。
房主连声应道:“是,是。”却不移步,王瑾掂了掂手中的刀:“怎么?不愿意?”房主后退两步:“不敢,不敢。”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可还是没有行动。
张能和路应标一左一右站到门旁,执刀死死盯着门口,这间屋内肯定有问题。两个士兵把房主擒住,王瑾走上前去,一脚将门踢开,门内黑沉沉的,毫无动静。
忽然,里面有一个声音说:“是王管队吗?”王瑾说:“马世耀你弄什么玄虚,赶快出来!”
屋内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马世耀,一个是马世泰。马世耀说:“谁让你进门的时候自称是官兵的,我能不躲吗。”王瑾挥手让士兵放开房主:“让你受惊了,实在对不住,我们和他俩是一路的。”房主已经吓得膀胱都快控制不住了,哆哆嗦嗦地将王瑾他们请入了正厅。
一进正厅,马家哥俩的表情就有点尴尬,桌上摆着一盆小米粥,一盘菜蔬。王瑾说:“你们也不用害怕,我也不要求你们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快冻死时才拆屋,快饿死时才掳掠也就是了。你们饿了大半天,身上又没钱,吃顿白食我也不怪你们。房后养的鸡你们没动,做事有节制,很好。”
马世耀和马世泰心道好险,就在王瑾进门之前,他们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吃鸡。吃吧,这年头鸡肉何其宝贵,一文钱都不给,直接抢来吃了,未免太坑主人家,可要是不吃,久不见荤腥的人哪里忍得住鸡肉的诱惑。马家哥俩还是比较善良的,过去一直受人欺压,现在手中有了刀枪,也很难狠下心去欺压别人,白吃人家一顿小米粥和煮野菜已经觉得过意不去了。
王瑾拿起饭勺舀了一勺粥喝了,又吃了一条野菜,对房主说:“劳驾再去煮一盆粥,我们今天是身无分文,给不了饭钱,对不住了。”房主连连应声,他本来也没指望官兵吃饭能给钱。
众人依次喝了一勺粥,吃了一条野菜,最后剩下一点粥底和两条野菜,给两个轻伤员分吃了。王瑾说:“我们行军打仗,难免会有掉队、绝粮的时候,事急从权,抢些食物吃不算违纪。但要记牢,我们只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口腹之欲,凡有这种情况,不许吃细粮,不许吃鱼肉。归队之后必须上报,伺机补报。”
如果是一般的队伍,这种纪律肯定执行不下去。但这支部队是李自成和王瑾一手带出来的,军官士兵都算他半个学生,人数既少,又多为老乡,王瑾这种在本时空堪称严苛的纪律才能落实。当天晚上,众人轮流放哨,就在客厅里席地而眠。次日清晨起来,王瑾向房主说明真正身份,又道歉了一遍,带队离去了。
房主倒没觉得什么,不论官兵还是流寇,进了村只勒索一顿饭吃已经算万幸了,像他们这种征调饭食还有这么多规矩的,简直可以算迂腐。但他转念觉得,如果有一天官兵都这样“迂腐”,那多半天下就要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