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旺说,孙茂才夫妇挣脱绳索逃走了。显然这里不能再待了,王瑾和李过让焦氏收拾东西,速随他们离开。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家中只剩八九合杂粮,几件旧衣服,匆匆打了个包裹。王瑾说:“李过,你先带他们回去,我在这里等孙茂才。若是他吓破了胆,带着老婆逃荒去了,那便饶过他,若是他怙恶不悛,继续为虎作伥,我就取他的性命。”李过说:“你一个人能行吗?”王瑾说:“不过是抓几个孤儿寡母,贾文起能派几个人来?我一个足够了。不过以防万一,你回去之后还是让二叔派几个人来接应我。”
李过等人走后,王瑾爬上一棵树,监视孙家的动静。正值春暖,这树枝繁叶茂,把王瑾遮得严严实实。王瑾对孙茂才他们还真没放在心上,他在辽东前线当过夜不收,曾经用一口腰刀格杀一个全副武装的金军甲兵,贾文起手下的人贩子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强过女真重甲步兵?只可惜兵刃不太顺手,除了原来那把斧子之外,他又拿了一把新磨的柴刀。要是和与他一样经验丰富的老兵对打,拿着这些农具当武器非送命不可,不过既然对手只是普通的匪徒,他也不用太担心。
一直等到入夜,王瑾终于发现了孙茂才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见他们三个带什么长大兵刃,大约用的是短刀。见这三人进了孙家的门,王瑾悄悄溜下树,跟了上去。
这三人毫无防备,掣出短刀便冲入孙家的茅屋,这时王瑾便悄悄隐伏在门外。三人在屋里东翻西找,王瑾暗骂这三人没脑子,焦氏他们几个大活人,是能藏在火坑里还是能藏在水壶里?只听孙茂才说:“这娘们多半是跑了。”另一人说:“抓不到她可没法和贾老爷交代,她未见得能跑远,我们分头去追。”孙茂才说:“这大半夜的,上哪找去。”三人争吵了几句,最终还是决定四处看看,第一个人刚迈出房门,一柄斧头迎面砍来,正中鼻梁,立时将他击毙。身后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王瑾跳了出来,柴刀劈中第二人项颈,往回一拉,鲜血顿时喷得到处都是。
走在最后的孙茂才唬得魂魄出窍,咕咚跪倒:“老爷饶命!老爷饶命!”王瑾说:“是贾文起派你来抓焦氏和她儿子的?”孙茂才连声道:“是,是,是!”王瑾说:“他还安排去抓别人了没有?”孙茂才连连摆手:“没有了,老爷是牛卧山的大王,姓贾的怎敢招惹。”
王瑾估计孙茂才说的是实话,贾文起和孙茂才都只知道王瑾给谷可成做事,不知道他住在李家站,贾文起总不能为了灭口去攻打牛卧山。这次在孙官庄折了人手,以后又找不到孙家母子,贾文起多半以为孙家母子被接去牛卧山了,这事也就结了。想到这里,王瑾毫不犹豫地一刀劈死了连连哀求的孙茂才。
自从来到米脂之后,王瑾还从未杀过人。他跟着谷可成,打劫对象的主要是舞弊的胥吏、替官府征粮的粮差、放高利贷的盘剥穷人的财主之类的人,这些人的钱财多是不义之财,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大部分也没有该杀的罪过。荒年之中抢劫是为了求生,从他们手里取些钱财也就是了,不必要人性命。因此谷可成立了规矩,抢劫可以,不得杀人,不得放火,不得打砸,不得调戏妇女。
对于人牙子,那就不必客气了。这年头的人牙子倒也不是个个该杀,经常有人穷得无以为生,自卖为奴,还有的家庭孩子生得太多,没有能力养育,就像李长生的父母那样,不得不把孩子卖掉。有的人牙子只是为这种生意牵线搭桥,也不算是歹人。但是这毕竟是游走在道德底线边缘的工作,人口贩卖中绑架、殴打、虐待甚至杀人害命的事情都很常见。像孙茂才、贾文起这种靠绑架来“进货”的人牙,杀一个天下就太平一分。
没过多久,高杰、刘宗敏、田见秀、李过四人到了,事关人命,李自成只敢派最亲近的兄弟来。这四位打架斗殴的事情干得不少,但毕竟只是普通百姓,杀人的事情是没掺和过的,见王瑾一连杀了三个人,都有些心惊。王瑾说了事情的经过,五人合力把三具尸体埋了,打扫干净血迹,各自回家。三人的刀都被王瑾收去了。刘宗敏和田见秀都住在县城,高杰也是双泉里人,但与李自成不在一个村。
折腾了这一通,天都快亮了,王瑾和李过对李自成讲了事情的经过,赶快睡觉去了。醒来时已是正午,李自成还在趴着休息,李自敬已经去放羊了。
王瑾走到李自成身边:“二哥,怎么样了?”李自成笑道:“没什么大事。倒是有一件事,见秀和高杰从五闯王那里回来,还带回一个消息,五闯王说,县北边申案山一带近来也丢失了人口,你怎么看?”王瑾说:“申案山离沙家店不远,恐怕也是贾文起一伙做的吧。”李自成说:“起初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见秀说,失踪的人里不光有妇女孩子,还有四五十岁的老汉老妇,人牙子可不会绑这些人。”王瑾也不多废话:“那我去申案山探探。”李自成说:“你和贾文起已然做了仇,再去可没那么容易了,若不是贾文起做的,说不定是更狠更凶之人,你这两天劳累了,歇足了再去。”
王瑾点了点头。李自成叹道:“这世道,是愈发不好过了,我们想当遵纪守法的良民,可现在看来,不杀人是活不下去了。这两年米脂乡亲们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半个县的人都逃荒去了。去年没打多少粮食,现在很多人家都快断粮了,再过一个月,说不定就要饿死人了。”王瑾说:“米脂也不是没有粮食,要不是县衙门收去那五千石粮,大家省着点吃,也能凑合到秋收了。还有官府的正赋和加派,各家财主的地租,分毫都不减,征粮收租的时候,胥吏恶奴还要从中克扣。最可恨是征辽饷,非要银子,各家米行合力压价,逼得种田人贱卖粮食。若不是这些蠹虫,这回灾荒虽重,也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李自成叹了口气:“唉,自来还不都是这样。官府和财主就是要喝老百姓的血的,我们这些小民又有什么办法。”王瑾说:“王左挂、王嘉胤、不沾泥不就是办法。”李自成说:“你是说书的先生,比我更清楚,古来百姓造反的不计其数,除了汉高祖和本朝太祖,哪一个成了事,不仅自己谋不到出路,还连累家属,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