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子峰就扳着手指说:“头一个,是云南路447号,四马路的路口,这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下是一家小医院,好像叫什么‘生黎医院’。楼上是一家书画店,叫‘福兴字庄’。我曾经发现有共嫌疑分子进出这栋小楼。其次,是萨坡赛路264号,这是一栋座西朝东的三层楼房,房东是一个有中共嫌疑的演员,姓蓝。我怀疑这里也是一个共的联络点。还有一处,在福煦路多福里,那一片有点大,具体位置不清楚,需要慢慢观察。另外,贝勒路148号也很可疑。这也是一栋三层楼,楼里的人很多。共的嫌疑人住在哪个房间,也不清楚。”
乔艳芳在小本子上写下这几个地址。
萧安城不用记,他的记忆非常好。他在考虑,如何把这些情况通知老龙。
乔艳芳撇着嘴说:“地点倒是不少,但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安城和三强去火车站,我去市**,连你还剩下七个人。日本人不找了?”
陈子峰把嘴歪了又歪,“他妈的,老子就是不找中共,也得找日本人!只好让大家辛苦一下了。我想让强虎带三个人,一个人盯一个点。那个共不是最近才来吗?咱们只盯两到三天就可以了。我带剩下两个人,继续找日本人!他妈的,他们不可能躲在老鼠洞里不出来吧!”
乔艳芳点点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我也该去市**了。”
陈子峰回头盯着萧安城,“你呢,有问题吗?”
萧安城急忙摇头,“我没问题。我和三强盯火车站。”
陈子峰和萧安城跟在乔艳芳身后,一起出了小房间。
这时,陈子峰忽然拉住萧安城,小声说:“安贼,你不会真的同情共吧?”
萧安城心里吃了一惊,急忙说:“你别胡说。我总觉得,抓日本人才是重点!”
陈子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忽然冷森森地一笑,说:“抓日本人当然是重点!但是,共也得抓呀!”
他想了想又说:“老实说,我和共前世无仇,今世无冤。我不过是对他们有点不服气罢了!你不知道,我有好几次行动,都上了他们的当!把我憋得够呛!”
他的眼睛似乎很随意地盯着萧安城,观察他的反应。
萧安城看着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明白,今后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小心一些才好。
他和陈子峰确实是好同学、好朋友,甚至是好兄弟。但终归,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呀!甚至可以说,他和陈子峰,就是敌谍!
他今后必须谨慎再谨慎!按照老龙的说法,他的任务不在这些方面!
萧安城找到杨三强,和他商量今天去火车站观察监视的事,然后就一起走了。
4-4
这个上午,杜公馆的小客厅里十分安静,空气纹丝不动。供桌上的一支香,燃起笔直的细烟,悬浮在空中。
杜月森杜先生,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花草和树木,一动不动。
前天夜里,敦先生突然遭人袭击。据逃回来的保镖叙述,他极有可能被人绑架!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最大的疑问。他派出手下四处寻访打探,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此事极不合常理。以往,上海滩发生任何绑架袭击事件,他如果想知道,超不过两天就会掌握所有情况!敦先生此次遇袭,至今毫无头绪,让他更加疑虑。
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对敦先生下手?又为了什么目的呢?
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反复思考的问题。他一一掂量藏身暗处,可能对敦先生下手的人。
他心里有两个怀疑对象。头一个就是洪门山主刘寅贵。
前天夜里,敦先生临走之前就向他提到这个刘寅贵,说他想插手青帮的鸦片生意,并两次托人向敦先生递话。敦先生都没有松口。
这是刘寅贵对敦先生下手的原因吗?他感觉,似乎牵强了一点。
另外一个人,则是青帮三大亨之一的张肃林张老板。
张肃林一直对他不服,认为自己的辈分比杜先生高,但在青帮里的名气和地位却不如杜先生,心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他平时和杜先生见了面,就总是端着架子,说话时也有点阴阳怪气的。
杜先生不想和他计较这些。当年自己在上海滩混饭吃的时候,曾经被人打成重伤。
当时他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时候,是张肃林把他背回家。还变卖家产,花了大价钱给他治伤。这一份恩情,他是永远都不会忘的。
但似乎,张肃林也不至于为了名声地位对敦先生下手!没道理嘛!
这么两个人,袭击甚至绑架敦先生,有什么好处吗?他完全看不出来。
但有了疑问就要弄清楚!何况敦先生是他须臾不可离开的左膀右臂!
他今天请了张肃林来吃饭,就想探探他的口气,看他和此事有没有关系!如果排除了,他再考虑刘寅贵。
还有一件事,他也想问问清楚,张老板是否插手了洪太太的军火生意。
4-5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悄悄进来,小声说:“先生,张老板来了,就进来。”
手下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说:“月森兄,在哪屋呢?”
杜先生急忙应道:“肃公,肃公,我在这里呢。”
他快步走到小客厅门口去迎接。
他们在小客厅门口相遇,先互相抱拳,再握手,然后都向小客厅伸出手,呵呵地笑着,互相礼让着进了小客厅。他们并排在相邻的沙发上落座。
杜先生在看见张老板的第一眼,就已排除了对他的怀疑。
张老板若是真的袭击或者绑架了敦先生,一定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杜先生自信有这个眼力。另外,张老板也是个不屑于隐瞒的人,凡事都挂在脸上。
想清楚这一点,杜先生心里就很愉快,看着张老板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这么两个人坐在一起,很容易让旁观者失去判断力。
他们的容貌与性格,反差实在太大了,甚至给人矛盾之感。
杜先生有凶相,不怒自威,令人畏惧。但最近一些年,他却是最和气的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所做之事无论大小,皆考虑周到,让相关的人都感觉满意。
张老板年长他十一岁,却称呼他为月森兄,其中是含着敬意的。但他却不敢称呼张老板为肃林兄,而是称呼他为肃公。这就是你敬我,我也敬你的意思。
在相貌上,张老板却与杜先生完全相反,是一副慈眉善目、出家高僧的模样,脸上总带着温和的微笑。
但他却是上海滩最凶狠,最狂躁的人。说话时嗓音洪亮,极有震慑力。如果遇到不满意的事,必然大声吼叫。再不然,就是心黑手辣,大打出手,必致对方于死地!
冷静地说,这样的两个人,原本就是天生的对手,是不可同处一个屋檐下的。
但张老板的信条是,挣钱为上。哪怕坐在身边的人要置他于死地,却能让他挣到钱,他也毫不在乎!而杜先生则处事周到,无论是鸦片生意,还是其他大小事,都让张老板满意,他们自然能够笑脸相迎,握手言欢。
杜先生消除了对张老板的怀疑,剩下的事,就只有洪太太的军火生意了。
他笑着说:“肃公近日生意可好?”
相貌儒雅的张老板却乍着嗓门说:“还行!倒也没什么**烦!你怎么问这个?”
杜先生平和地说:“我偶然听说,肃公似乎想做军火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