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运河沿岸的官道上,旌旗如云,刀枪如林。
一队队官兵正在行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延绵数十里。
这支大军的统帅是高俅高太尉。
高俅颧骨突出,两腮干瘪无肉,下巴狭长,几缕稀疏的胡须,一双三角眼让他更显阴鸷。
干瘦的身材也有些驼背了,整个人形象气质跟千军万马的统帅完全不合
但此刻,他骑乘在一匹神骏的御马上,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带领千军万马,驰骋天下,征战沙场,几乎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放在三十年前,哪怕是醉得最厉害的时候,高俅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即使跟朋友们吹牛,也只是说句“等哪天老子发了财,当了员外……”之类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年轻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为非作歹的帮闲懒汉,人人都瞧不起他。
有一次他在街上碰瓷,敲诈一位外地客商,被一位姓王的禁军教头看见了,路见不平,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他四处投人不着,混得很惨,跟焦挺差不多。
但是命运总是那么神奇,他几经辗转,凭着出色的蹴鞠技术,竟然得到端王的青睐,投入门下。
端王,就是现在的道君皇帝。
从此他平步青云,从一个帮闲,成为堂堂的殿帅,太尉!
望着麾下延绵不绝的大军,高俅感觉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他掌握中军,统帅马步军两万人,殿帅府牙将党世英、党世雄为统制官,护卫左右。
这兄弟二人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更难得可贵的是,对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否则殿帅府牙将甚多,不乏敢战之士,怎么偏偏用了他们?
此外还有四路大军,每路一万人马。
禁军都教头邱岳、副教头周昂二人分别担任正副先锋,统领前军;
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统领左军;
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统领右军;
飞龙将军酆美带领后军。
邱岳、周昂皆是高俅的亲信,二人率军先行,一路扫荡祝家军的斥候游骑,此时已到了济州城外,安营扎寨,等候大军到来。
酆美则是童贯安插进来的,因为上次兵败于祝家庄,老搭档被杀,他心有不甘,想要报仇雪恨。
但是童贯私下叮嘱他,不要让酆美冲在前面,于是高俅让他统领后军,负责押运粮草辎重。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
高俅顺着声音望过去,来人左军统制徐京,后面还有亲兵押解着长长的一串被捆绑起来的官兵,其中以低级军官居多
他眉头一皱,这个老家伙又有什么事?
朝廷如今真的是缺兵少将了,京城空虚,只能将这些已经退休的老将重新请出来。
可这些老家伙凭着自身的资历和地位,总是喜欢指手画脚的,不是这里做得不对,就是那里不合兵法。说的许多东西高俅都听不懂,搞得很没有面子!
打仗哪里有那么多花招,大家拉开阵势一拥而上就是了,比的就是谁的人多,谁更狠!
搞什么排兵布阵,吃多了撑的!
六万大军一拥而上,祝龙能扛得住?
何况自己还有另有安排……
徐京须发皆白,面容刚毅如铁,不怒自威。身板笔挺,十分健硕硬朗。
他骑马来到高俅跟前,抱拳道:“太尉大人,末将有事禀报!”
高俅假笑道:“老将军有何事?”
“末将发现军中有人抢夺百姓财物,甚至有人擅离职守的,脱离队伍,跑到村子里劫掠财物,调戏妇女!”徐京神色严肃。
“就是他们?”高俅瞟了一眼这些被捆绑得官军。
“太尉饶命啊!”这些官军纷纷下跪求饶。
“这是哪部人马,竟敢如此大胆,视军法为无物!”
党世英靠近他耳边小声道:“是我们中军人马!”
高俅脸色立刻变了,摆摆手道:“徐老将军,法不外人情。大军征战在外,不可苛求,能打胜仗就行!”
“大宋军纪有规定……”
“嗯,徐老将军说得对!党世英,你给我执行军法,没人重责二十军棍!”
“可是依大宋军纪,他们都应该砍头——”
高俅不耐烦道:“太严重了,还没有杀敌,就先杀自己人,世上哪有这样的笨蛋?如此只会寒了将士们心!徐将军回去吧,你也不能脱离本部太久,否则也是擅离职守!”
徐京气得胡子直翘,却无可奈何,只能忿忿转身离去。
看着徐京的背影,高俅冷笑一声,“不过绿林出身的老土匪,装什么名将!”
“全军加速前进!老子——本太尉要踏平祝家庄,用绳子系着祝龙的脖子,将他像狗一样牵到京城!”
……
郓城县,此时是冰火两重天。
城内熙熙攘攘,比平时更加的热闹。
而城门外,逃难的老百姓拖家带口,排着长长得队伍,等候进城。
官兵们也不严格盘查,只是上下扫一眼,身上没有带显眼的武器便放进城去。
如果有马车,则要掀开帘子看一下。
但是坐马车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岂能让这些粗鲁汉子检查,于是家人塞几块碎银子便打发过去,直接进城,也不查看。
那些肩挑手提,背着大包裹的普通老百姓则长长叹口气,感叹起来。
想郓城县,原本是梁山泊上一个寻常小县,可是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停过。
先是本县的头面人物,东溪村保正晁盖晁天王,劫了生辰纲,事发后逃往梁山,火并王伦,成了梁山寨主。
不久,本县另一位名满江湖的好汉“及时雨”宋江也出事了,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这让郓城县的的吃瓜群众津津乐道,成了饭后茶余的谈资。
沾了晁盖、宋江两位郓城县老乡的光,梁山强人一般不在郓城县一带劫掠。
有一次,一个小头目带几十号人来郓城县抢劫,抢走了晁盖的二舅姥爷家的一头牛,二舅姥爷跑上梁山找晁盖告状,结果牛牵回来了,那个小头目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
从此,再也没有小喽啰去郓城县做买卖了。
后来祝家庄一夜间崛起了,打掉了梁山,再也没有强盗了。
祝家庄虽然莫名其妙的厉害,灭梁山,打官军,但其他方面还是跟以前一样,并不欺负老百姓,反而杀了不少地痞恶霸,驱赶了一些小型山贼,治安倒是更好了。
但是,更大的祸害来了——官军!
官军已经成了郓城县的常客,呼延灼、童贯先后都率军经过郓城县。
呼延灼治军还算严厉,童贯也是秘密行动,开始并没有太扰民,但是战败之后,溃败的逃兵就开始四处祸害老百姓了。
而高俅大军还没有到,但是他的臭名声已经像风一样传遍济州和东平府,许多老百姓都蜂拥进小小的郓城县。
郓城县上至县令时文彬,下至普通兵卒,都没有视祝家庄为威胁,因为祝家庄从来没有打过他们的主意。
时文彬都知道,只要祝龙愿意,他们随时能打下这座县城,但是他们没有!
而官兵虽然军纪败坏,但是也有“客兵不进城”的规矩,因为本地官兵还要顾及乡土情分,一般不会乱来,但若是外地官兵进了城,那比土匪进城还可怕。
所以时文彬并没有封闭城门,任凭附近老百姓进城避难。
他知道,这些进城避难的老百姓,不少是地上乡绅,他得罪不起。
官兵们也很高兴,这两天的收获,抵得上一年的军饷,恨不得这样的事情每年来个两次才好。
一辆大马车没有排队,越过队伍,径直朝城门驶来。
马车左右跟着二十多精壮的汉子,人人一身武士劲装,腰间挂着雁翎刀。
对于插队行为,守门官兵们并不意外,因为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自降身份,跟这些泥腿子一起排队。
但这二十多带刀大汉,却让官兵们打起了精神,准备盘问一番。
这时,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从车厢里跳下一位锦袍中年人,气度非凡,身上贵气逼人,
这些守门官兵武艺或许稀松平常,但是眼力见却非同寻常。
这男人显然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大贵人。
他们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也不敢得罪,守卫城门队长上前问道:“阁下,我们要检查一下马车!”
中年男人面露不虞,一名面相丑恶的管家模样的大汉走上前,对小队长道:“车里是女眷,请军爷行个方便!”
说话间,一锭银子已经塞进小队长手里了。
“哦……”
小队长将银子抓住手心里,心里一喜,银子不小啊!
“既然是女眷,那就不用检查了,孔圣人曰:非礼勿视。我们山东是孔子故里,都是懂礼的!只要你先有礼,我这边也马上有礼了!哈哈,进去吧!”
“多谢军爷!”
这队人正要进城,后面十几个排队的大汉不乐意了,叫道:“凭什么让他们插队?先来后到不知道吗?”
官兵小队长看他们推着几辆小车,一看就是做买卖的商贩,知道这些人奸猾吝啬,榨不出什么油水,呵斥道:“嚷什么?再吵就别进城了!”
那丑恶大汉也回头骂道:“哪来的鸟人,竟敢扯爷爷的话!”
富贵中年人瞪了他一眼,道:“跟这些人有什么好争的,平白失了身份,我们是来看望我文彬贤弟的,快进城,不要当误了时间!”
说完他们进了门洞,穿过城门。
可是外面的那十几个商贩不乐意了,为头的一个魁梧壮汉冲过来,骂道:“你是谁的老爷,有本事出来再说一遍!”
有七八个人也跟在他身后,官兵小队长连忙让人手下拦住他们。
官兵们手持长枪,站成一排,拦住在门口。
这魁梧壮汉在枪尖停步,对官兵们冷笑道:“你们休要小看人,他们有钱,俺们便没有钱吗?兄弟们,被藏着掖着了,让人瞧不起我们。”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其他几人手里也不是银子,就是大钱,官兵们眼睛都看直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让我们过去教训那个丑汉子一顿,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说完他将银子扔给官兵,其他商贩也纷纷将碎银子和大钱扔了过去。
官兵们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蹲下来捡钱。那小队长先是一阵心疼,然后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那十来个商贩突然抓住枪杆,一把夺过来,将士兵们刺翻在地。
后面的几个商贩同伴们将推车面上的包裹掀掉,车上都是大头刀。
原本排队的队伍里,许多人手持大刀长枪冲过来。
“敌袭!敌袭!!关门!!!”
小队长大声叫道,声音都变得凄厉尖锐起来。
城门口有三百多名官兵,抵抗的抵抗,关城门的关城门。
眼看城门缓缓合拢,刚刚走出门洞、慢慢赶着大马车的一伙人突然拔出腰刀,凶相毕露,转身杀向关城门的官兵。
官兵们措手不及,拼死抵抗。
那丑恶大汉真是焦挺,他挥舞着雁翎刀,一连砍倒几个官兵,但是前面还有更多的官兵,举着长枪,将他们避开。
官兵人数多,长枪如刺猬一般刺向焦挺他们。
中年男人是柴进本色出演,他那三脚猫功夫平时跟庄客们耍耍还行,真刀真枪战场搏杀,他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了。
带着马车混进城来,他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眼看城门就要关上了,忽然马车里传来一声惊雷般的怒吼,车厢四分五裂爆开,变成粉碎!
两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从马车上冲了出来,直奔城门。
两人都是身披重甲,一个是光头大和尚,手里挥舞着一杆禅杖,吼声如雷,气势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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