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密集的鼓声、厮杀声、怒吼声,房玄龄很平静的说出“我们中计了”这样的话,难免会让李玄霸和元文都很紧张。
瓦岗贼正在攻城,并不是卖关子的时候,所以不等有人追问,房玄龄便继续说道:“公子曾经说过,根据探子的情报,瓦岗贼从洛口出发,携带大量粮草辎重,攻城的器械从洛口带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回洛仓就在城外,瓦岗贼何苦舍近求远,从洛口运粮食过来?”
“金墉城据此不过百里,瓦岗贼路上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粮食,小人心中对此一直感到疑惑,直到今日瓦岗贼接连攻城,贼军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玄龄突然有了一个猜想,那就是瓦岗贼从洛口运粮至此,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许他们的大军中,根本就没有普通的百姓,那些运送粮草的人,极有可能是之前驻守洛口的逆贼。”
房玄龄连续说了这么多话,气息变的急促起来。
“这位先生的意思是,洛口的防备空虚,我等可以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元文都的目光变的炽热起来,若真的可以攻下洛口,那对于瓦岗贼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粮草那么简单。毕竟名义上,洛口是瓦岗贼的都城。
“瓦岗贼刚到洛阳的时候,我们或者可以这么做,但现在应该已经迟了。”房玄龄摇了摇头,说道:“王伯当在东郡经营数月,其兵力定然不止五万,李密敢安心驻军城外,应该是早已安排妥当,让王伯当留了一些人驻守洛口。”
房玄龄的分析很有道理,元文都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上一次孟让偷袭得逞,最终被朝廷赶出了洛阳。”元文都叹息道:“这次李密可谓是倾巢而出,看来他对洛阳势在必得了,二十五万大军,将士们能够坚持多久?”
“总能坚持到援军赶来。”李玄霸头脑中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他不慌不忙的说道:“以前的瓦岗贼,是为了能够生活下去,现在的他们,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比起瓦岗贼,东都的百姓则成了希望活下去的人,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会成为士兵。”顿了顿,他眼中精光一闪,说道:“除非,瓦岗贼能让百姓丧失反抗的勇气。”
外城被破,还有内城,内城之中还有皇城,哪怕皇城被破,朝廷还可以退到西苑园林,洛阳的固若金汤,可并非仅仅指那高大结实的城墙。
当然,这并不是说外城并不重要,因为一旦瓦岗贼真的攻占东都外郭,那王世充等援军将会被阻拦在城外,几万人想要攻下二十万人守卫的洛阳城,可谓是天方夜谭。
鲜血会让人胆寒,也会激起人的斗志,李玄霸把话说完,对着元文都行了一礼,匆匆下了城楼,房玄龄自然不会留在元文都身边,也躬了躬身子,紧随李玄霸而去。元文都看着二人先后离去,对着身边的随从说道:“给本官准备一把刀。”
“大人,你可不能冒险。”随从小声提醒道:“将士们还需要您来坐镇指挥,城墙上太危险了。”
“都这个时候了,本官难道还怕死不成?”元文都掸去衣角上的泥土,从容的说道:“就算我死了,不是还有忠勇卫?”
那随从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元文都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信任那位十八岁的少年。诧异归诧异,他没有丝毫迟疑的递上自己的环首刀。
元文都将环首刀接过来,想着:城若是破了,用这把刀抹脖子会不会疼?
“看我本官真的老了。”元文都自嘲一声,说道。
七月的白昼比较久,但总是会迎来黄昏,迎来没有月光的夜色。
李玄霸与房玄龄下了城,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南门而去。一路上随处可见受伤的士卒、来不及处理的尸首以及那些躺在墙角稍息片刻的将士。
“公子,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房玄龄见李玄霸行色匆匆,又知道他极为聪慧,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离开正在厮杀的城楼。
“那天我们推测到李密的计划,第二日‘我便告诉了元大人。”李玄霸脚步不停,边走便说道:“当时元大人告诉我,瓦岗贼攻下荥阳郡的消息,朝廷已经收到了,越王与朝臣商议一番,也推测出王伯当会与李密一道攻打洛阳,所以才会从南门抽调一万大军待命。”
这件事房玄龄已经听李玄霸说过,但他不明白,这件事除了能说明越王还算明智,又有什么其他问题?
“既然朝廷能够猜到王伯当会出现,李密又怎么会将赌注押在王伯当的五万大军上?”李玄霸见房玄龄面露不解,便继续说道:“李密行事,喜欢出其不意,他此番在洛口摆下空城计,看似高明,但是他们的大军迟早要露面,朝廷也迟早会发现瓦岗贼真正的战力,那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又何在?”
李玄霸的脚步很快,房玄龄甚至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听完李玄霸的话,皱眉说道:“玄龄之前确实疏忽了,还请公子指点。”
能够指点传颂千年的名臣,李玄霸突然有些恍然,他抬头看了看夜色,担心时间来不及,再次加快走路的速度。
“李密曾经派孟让偷袭过洛阳,并且得逞了。”李玄霸心中的想法毕竟只是推测,他也很想有个聪明人帮他一起分析,很巧的是,房玄龄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李玄霸毫不犹豫的说道:“洛阳物资匮乏,瓦岗贼二十五万大军攻城,即便是你我二人,也会觉得守住洛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房玄龄苦涩的点了点头,想着陛下诏令放弃荥阳郡,其实并非明智之举。
“但是我们有援军,瓦岗贼却没有。”李玄霸话锋一转,长吁一口气,说道:“或许我们无法守住洛阳一年半载,但是两个月终归是可以的,所以我猜测,围攻东城三座城门的瓦岗贼,很有可能都是诱饵。”
“公子的意思是,瓦岗贼真正的目标是南城的某座城门?”房玄龄闻言一惊,又想到南门的将士不断被抽调到东门,身上冒出了冷汗。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李密会强攻,那他为何不行偷袭之事?”李玄霸知道焦急并没有用,所以尽可能的将心情平复下来,说道:“东三门攻势猛烈,南四门加起来只有两千将士,你说危险不危险?”
瓦岗贼在东三门投入二十多万大军,谁都会觉得瓦岗贼已经倾巢而出,所以不断从南四门抽调兵力,却极少有人注意到,南四门的兵力已经空虚到何种地步。
去猜测李密想做什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李玄霸便也反其道而行,不再理会李密想做什么,而去分析李密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有何意义,最终却发现李密至今的部署,除了迷惑朝廷,根本毫无意义。
既然没有其他的意义,那迷惑朝廷,让南城的将士去援助东三门,便是李密真正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