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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报应不爽

    杨文定署理四川总督并受命主持四川平叛的消息传到湖南时,胡林翼当场就手脚冰凉,面如死灰,许久说不出一句话。以杨岳斌为首的其他湘军将领更是个个捶胸顿足,懊悔惨叫,“跟错人了!跟错人了!早知道能有这机会,当初就应该接受吴抚台的好意,把湘军并入湘勇!应该把湘军并入湘勇啊!”

    懊悔得以头抢地之余,脸皮一向不和自己为难的杨岳斌不肯死心,又对胡林翼说道:“贶生,要不抓紧时间给杨制台写道书信,求他带着我们去四川平贼?杨制台曾经和我们并肩作战过,虽说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却也算得上旧交,或许有点希望。”

    “这个……。”胡林翼万分为难,咳嗽着说道:“我们已经被崇抚台的抚标收编了,法理上只能听从崇抚台一个人的号令指挥,这主动请求杨制台带我们去四川,似乎有些不妥。”

    “什么妥不妥?”杨岳斌有些愤怒的说道:“崇恩有那一点对得起我们?不说积欠的军饷了,答应一定保证按时发放的军饷,第一个月还不是只发了一半?还有阿克敦和凌方那两个狗杂种,成天找我们的碴他也不管!这样的人,我们凭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实在是穷疯了,又考虑到如果真能求动杨文定开口向崇恩借调湘军,对于一直为新老抚标水火不容的崇恩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胡林翼思虑再三之后,终于还是提笔做书,厚着脸皮给已经当上署理四川总督的杨文定写了一道书信,恳求杨文定借调湘军入川参与作战,在肥得流油的四川盐场捞上一把,缓解湘军军饷积欠严重的燃眉之急。

    胡林翼的书信给杨文定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断然拒绝当然太绝情,也太不给胡林翼面子,答应的话既有挖崇恩墙角的嫌疑,又怕孙女婿那里不高兴——杨文定可是知道湘军拒绝被冯三保收编的事。最后,还是左宗棠帮杨文定下定了决心,呵斥道:“犹豫什么犹豫?一口回绝,用不着给胡林翼面子!”

    “你就不会想想?你这次带军队去四川上任,是要到四川盐场金窝窝去杀贼平叛,从上到小想不顺手捞上一把都难!这样的美差,你不给这几年一直陪着你在九江吹江风杀长毛的旧部,拿起分给外人,以后谁还愿意为你卖命?!”

    “马上一口回绝,再叫你孙女婿补强九江这边的军队,把你在九江的旧部尽量拉到四川去发财享福,以后你的话在军队里才更有分量,你在四川才有站稳脚跟的仰仗!”

    杨文定仔细一想发现也是,曹炎忠、萧启江和鲍超这几支军队陪着自己在九江已经窝了好几年,每天里战战兢兢的和太平军对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砸在自己怀里,如果不分给旧部反倒赏给外人,肯定会寒了九江将士的心。所以杨文定也没犹豫,马上就写了一道回信胡林翼,借口湘军已被湖南抚标收编,只能听令于崇恩一人,自己不便借调,断然拒绝的胡林翼厚着脸皮提出的请求。

    先来看一看胡林翼和杨岳斌等人的反应,被杨文定断然拒绝了之后,胡林翼倒只是大失所望,也多少有些脸上发烧。而杨岳斌和好几名湘军将领却是心生恨意,都说杨文定不给面子,也认为杨文定背后的吴超越已经彻底抛弃了湘军,再不可能给湘军任何机会。

    末了,杨岳斌还唉声叹气的说道:“看来只能是跟定崇抚台了,希望崇抚台争点气,早点象吴超越和杨文定那样谋上一份好差使,这样我们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不然的话,我们湘军恐怕就注定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从此之后,湘军余部果然死心塌地的跟了湖南巡抚崇恩,没再与吴超越有过任何联络,直到另外一件大事的发生。这是后话,暂且略过不提。

    再来看一看吴超越这边的安排,其实也不用杨文定要求,吴超越早就已经决定了以九江驻军为主力西进四川,第一当然是为了补偿这几年一直顶在最前线吃苦受罪的九江军队,第二则是吴超越要把忠心不二的老走狗曹炎忠和他的兵团派进四川,这样才能确保自己对四川的间接控制。而曹炎忠兵团留下的空缺,吴超越则准备以刘坤一军填充。

    除此之外,鉴于都兴阿之前主动提出了改调陆师的请求,吴超越这会正好顺水推舟,立即下令让都兴阿随同杨文定入川平叛,同时又让已经弃暗投明的鲍超升任湖北水师总兵,名正言顺的收编实力不算太差的湖北水师,也让鲍超和刘铭传联手辅助杨文定的文职副手唐仲继续守卫九江重镇。——至于唐仲的官职方面,吴超越当然要和老部下马秀儒打个招呼,但肯定问题不大,一是马秀儒肯定不会不卖这个面子,二是马秀儒真敢不给这个面子,吴超越只要头天调回九江驻军,第二天担保太平军就能叫马秀儒知道死字怎么写。

    经过一连串的人事调整和军队换防之后,咸丰旧年的腊月中旬,杨文定便率领着曹炎忠兵团和萧启江副手田兴恕所部楚勇回到了湖北省城,准备在湖北补充弹药武器和补强军队,然后到湖南去和楚勇江忠济所部会合,集兵一万二千余人入川。

    在此期间,靠着杨文定和郭嵩焘等人的极力劝说,还有吴超越极具诚意的三次登门拜访,左宗棠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和吴超越见了一面,做了一番单独交谈。然而单独交谈时左宗棠的第一句问话就让吴超越喷出了口中茶水——左宗棠是这么问的,“吴抚台,你打算什么时候举事?到时候又打算怎么对待我左宗棠?”

    咳嗽着还没擦干净嘴角边的茶水,吴超越就已经胆战心惊的问道:“季高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举什么事?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吴抚台,你这话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左宗棠。”左宗棠冷笑说道:“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你如果真心想要扑灭长毛的话,以你的军力之盛,这会就算打不到江宁城下,也早就把安庆给拿下了。你一边拥兵一边养贼,不是想做大事是什么?”

    “季高先生,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吴超越苦笑说道:“说我养贼自重,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冤枉,长毛已有东南半壁,雄兵百万,钱粮充足,而我只能节制湖北一省之兵,钱粮赋税和人事任命还得受朝廷制约,我是实在打不过长毛才不得不选择采取守势啊。”

    左宗棠一听笑了,笑容中还尽是嘲讽,语气讽刺的说道:“好过实在打不过长毛,在上海时钱粮全靠富商士绅施舍,照样平贼乱救江宁,北上勤王收复苏州,在湖北手握一省钱粮节制两省军队,还搞起了大冶铁厂枪炮厂,一个月产出的熟铁就超过湖南云贵三个省的全年熟铁产量,然后还能自行生产洋枪洋炮,反倒打不过长毛了?”

    “季高先生,难道你没听说过磨刀不误砍柴工?”吴超越硬着头皮说道:“我这么积累实力,还不是为了将来直捣贼巢,一举收复江宁生擒洪杨二逆?”

    “怕是想直捣京城,坐上龙椅吧?”

    左宗棠的嘴巴还是一样的恶毒,吴超越则继续喊冤,左宗棠也懒得和吴超越狡辩,只是说道:“吴抚台,你如果真想把四川经营成你的钱粮后方,那你先得让四川受点罪,得让李蓝贼军向北流窜,流窜到汉中再彻底剿灭,然后乘势掌握汉中,如此一来,四川腹地才可以确保万无一失。怎么样,要不要我替你这么做?”

    “当然要。”吴超越在心里回答,嘴上却不吭声。

    “心里很希望这么做吧?”左宗棠笑得更加刻薄,又说道:“我尽力而为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要是做不到也别怪我。”

    “还有。”左宗棠又补充道:“你起事的时候,别忘了关照我在湘阴的家人,别让崇恩抢先下了手。”

    “那是一定,这么重要的人质,我那会让崇恩先下了手?”吴超越心里答应,嘴上却笑道:“季高先生,你这话越来越玩笑了,说得我好象真要举什么事一样。”

    左宗棠没再嘲笑吴超越,还叹了一口气,说道:“大清不幸,出了你这么一个乱臣贼子,明明有办法也有实力平定长毛,却偏偏要养贼自重,眼睁睁的看着长毛横扫东南,兵进山东,大清江山危在旦夕之际,朝廷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又让你得到了四川钱粮富庶之地,君上昏庸至此,真是天要亡大清啊!”

    担心左宗棠这是在试探自己,吴超越不敢搭话,左宗棠也没搭理吴超越,只是继续自言自语的说道:“只可怜了我左宗棠,受声名所累无处藏身,举家皆为砧上鱼肉,无门无派又无实职在身,有心为国除奸却报国无门,甚至还被迫屈身逆贼帐下,将来还得注定被迫从贼谋逆,否则便将人头难保,愧对祖先啊。”

    “季高先生,你真的愧对祖先吗?”确认没有旁人偷听,吴超越才低声说了一句,“你汉唐祖先的头上,可有辫子?”

    轮到左宗棠不吭声了,吴超越则又低声说了一句,道:“季高先生,你放心,我绝不会负你,定能使你成为当世名臣,流芳千古,让每一个中国人都永远记得你的名字,永远感谢你的丰功伟绩。”

    左宗棠还是不说话,半晌才淡淡回答道:“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你真正举事之后,我们再抽空长谈。”

    吴超越默默点头,左宗棠却又突然叹出了一句话,“也许是天意如此吧,大清始于吴,终于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

    左宗棠的感叹或许有些过早和过于悲观,事实上在满清朝廷的内部,也有不少的满人官员在担心四川一旦被吴超越控制,那么吴超越很可能就会尾大难掉,成为割据一方的汉人军阀,还有几个人直接上书上表,力劝咸丰大帝收回成命,别把杨文定这个吴超越的代理人放进四川。

    鬼子六就是其中的领头人,当得知咸丰大帝竟然让杨文定署理四川总督主持平叛之后,鬼子六马上在第一时间上了书反对此事。然而让鬼子六万分窝火的是,不管是他还是留守京城的彭蕴章和文祥上表,折子都象是泥牛入海,一去无返——也不用猜就知道是肃顺和载垣等人在其中搞鬼。

    不得已之下,鬼子六只能是再度上表咸丰大帝尽快回朝,结果却遭到了咸丰大帝的断然拒绝,请求到热河觐见的折子也被驳回,同时热河那边还不断传来咸丰大帝病势沉重的消息,鬼子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与此同时,过于寒冷的咸丰九年冬天虽然暂时挡住了太平军北上的脚步,在胜保已经提前赶到山东严密设防的情况下,也受寒衣不足的制约,汲取李开芳北伐教训的石达开选择了在苏北越冬,准备来年开春再大举北上,给了满清朝廷一点喘气的机会。

    然而,过于寒冷的天气却又加速和加重了咸丰大帝的病情,好不容易熬到了咸丰十年的正月中旬时,病势益发沉重的咸丰大帝终于还是熬不下去了,知道自己寿元已经不长,也知道必须得赶紧把身后事安排好,便乘着头脑还算清醒,咸丰大帝先是召见了皇后钮祜禄氏和懿贵妃,向她们交代了一些秘密,又让懿贵妃先带着唯一的儿子载淳离开,把皇后钮祜禄氏单独留下,向钮祜禄氏交代了两道密诏,嘱咐她小心行事。

    然后到了第二天的上午时,咸丰大帝又下旨宣召载垣、端华、肃顺、景寿、穆荫、匡源、杜翰和焦祐瀛八名大臣入内觐见,并让钮祜禄氏与懿贵妃做陪。当众人都到齐之后,已经无法站立的咸丰大帝先是让众人平身,然后才声音微弱的说道:“朕不行了。”

    “皇上,何出如此不吉之言?”肃顺等人流泪问道。

    “朕有自知之明,不是不吉之言,是不行了就不行了。”咸丰大帝在枕头上艰难摇头,又艰难说道:“今天召你们来,是宣布三道遗诏。”

    “第一道,朕归天之后,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

    咸丰大帝艰难的指了指被懿贵妃抱在怀里的儿子载淳,又说道:“你们八位爱卿,担任顾命大臣,辅佐载淳继承皇位,治理大清江山。”

    肃顺和载垣等人伏地痛哭,心里却毫无悲伤,还个个心中欢喜,暗道:“大清江山,以后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肃顺和载垣高兴得太早了,任命了顾命大臣之后,咸丰大帝竟然又让太监拿出了两枚印章,将刻有‘御赏’两个字的印章交给皇后钮祜禄氏,又把刻有‘同道堂’三个字印章交给了懿贵妃,喘息着对肃顺等人说道:“即刻拟旨明诏天下,朕归天之后,你们拟定的圣旨,需得盖有这两枚印章才能生效。所以今后你们凡遇大事,都得与朕的皇后和懿贵妃商议而行。”

    万没料到咸丰大帝还会拿这一手来制约八大顾命大臣,肃顺和载垣等人吃惊之余赶紧去看钮祜禄氏和懿贵妃,却见二女只是神情悲伤,却毫无惊讶之色,肃顺和载垣等人也顿时心里明白,暗道:“她们早就知道皇上会有这安排了!麻烦了,以后我们和这两个娘们有得是明争暗斗了。”

    仰面躺在伪龙床上的咸丰大帝当然看不到几个顾命大臣的紧张神色,看着头顶上的黄绫帐,咸丰大帝还忍不住流下了两滴浑浊的眼泪,哽咽说道:“列祖列宗,奕詝无能,奕詝无能,没能守好你们留下的江山社稷,致使长毛猖獗,洋夷横行,大清江山风雨飘摇,奕詝无能,奕詝该死啊!”

    “长毛和洋夷都是小事!你最该死的地方,是你在中原养大养肥了一条白眼狼!那条白眼狼,才是我大清江山的最大威胁!”这是从幽冥地狱最深处传出的怒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