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乐坊东门出来便是延祚坊,从延祚坊出来便是赫赫有名的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帝都长安的中轴线大道。因为这条通衢大道直通皇城正门的朱雀门,所以被称为朱雀大街。此外,朱雀大街又名为承天门街,因其直通宫城正大内的太极宫承天门,所以又称为“天街”。
朱雀大街的南面便是明德门。明德门是长安城的正南门,位于长安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的南端,规模宏大,是长安城最大的门。每日,随着承天门的鼓声响起,明德门徐徐开启,城外百姓、曰本、新罗、渤海、波斯各国、四裔胡人、葱岭西域人纷纷由此进入长安城。
当谢云踏入朱雀大街的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这盛世大唐的巍巍雄风。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四海之内,九州之外,天下万国百姓每天都满怀着虔诚与朝圣的心情,从明德门恭恭敬敬地踏入长安这座万国之都。
这是大唐的骄傲,亦是中国人的骄傲。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家之臣妾;而普天之下,四海内外,都是唐人的宾从。
这是一座充满希望的城市,这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国度。这里有着世界上最高贵的民族,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古老帝国。
作为长安的南大门,明德门平日自然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不过今日由于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将进京献俘,所以明德门一大早就被金吾卫士给封锁了起来。
明德门作为长安第一门,其建制是最高级的五门道。其中最东西两端的大门专为车马出入通行,中间二门则供行人出入。至于正中的门道,则是专供皇帝通行的御道。
按照大唐的惯例,边疆将帅若入京献俘,皇帝则会特例允许他们的车驾从正大门御道通行,以示荣耀。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此次入京,自然也是按照此例。他今日将带着陇右的虎狼之师入京,押送着吐蕃俘虏从朱雀大街夸官三刻,然后沿着天街尽头前往朱雀门献俘。
此时皇甫惟明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开元二十九年接替因丢失石堡城而被罢官的陇右节度使盖嘉运,成为天宝时代的第一位将帅新星。此后他在天宝元年掩杀吐蕃三万大军,随后攻占了洪济城,可谓是战功累累。
盛唐时代,不仅天子李隆基喜好边功,连普通的大唐百姓亦是普遍崇尚军功武运。皇甫惟明身为屡胜吐蕃的名将,自然而然成为长安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
故而今天皇甫惟明进京之日,明德门以及朱雀大街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老百姓们挤在一起,想要亲眼目睹这位皇甫大帅的绝世风采。
从明德门到朱雀门大概有五千米的距离,这五千米长道如今却是遍地人群,彼此间项背相望,摩肩接踵。
谢云虚弱的身体被这拥堵的人流挤得十分痛苦,好几次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源新见谢云脸色青白,不由得关心问道:“五郎你没事吧?”
谢云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微微笑道:“无妨。我只是没想到这场面如此热火。早知这么多人的话,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源新哭笑不得道:“此次皇甫大帅进京,长安民众纷纷侧目想要亲睹皇甫大帅的风采。也只有你谢五郎,才会说出这么索然无味的憨话。”
两人正在说笑间,忽然闻得身边一个汉子大呼一声道:“看——陇右军进京了。”
谢云与源新抬头望去,只见明德门外的官道上早已腾起一股烟雾。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一股整齐的、响亮的战马踏步声响也入耳而来。
首先踏入朱雀大道的,赫然是一位高大威武的中年武将。他身着盛唐最为盛行的明光铠,脖子的护项与胫甲上的缺胯袍都绣着腾云的纹饰,脚着翘起云纹装饰的云头乌皮靴。
他的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严肃深沉的外表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霸气。
“这位便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谢云挤了挤源新的胳膊,低声问道。
“嘘!小声点!”源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敛色屏气的说道:“别直呼皇甫大帅的名讳。若被人知道了,到时你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云讪讪一笑。他知道这个时代有为尊者讳的称呼习惯,只不过他经常忽略了这个问题。
皇甫惟明身后的陇右骑兵约莫一百来骑,坐下都是清一色的栗色战马。这一百多骑兵都是高大强壮的西凉汉子,个个面色肃然正色。
他们身着“唐十三铠”之一的锁子甲,腰间佩戴着锋利的大唐横刀,马鞍旁则悬挂着角弓与壶碌。
锁子甲在中国古代又称“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环锁铠作为“唐十三铠”的其中一甲,与明光铠都是大唐盛行的制式铠甲。
只不过这种制作精良的铠甲倒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穿戴。以如今这般情景看,这百来位骑兵若非陇右牙兵,便是皇甫惟明的亲卫队。
“大丈夫,当如是也!”谢云看到皇甫惟明威风凛凛的模样,不由得大为感慨。
“得了吧。”旁边的源新瞥了瞥嘴,偷乐道:“就你那病怏怏的身体,难道还想跟皇甫大帅一样沙场立功吗?”
谢云尚未回话,源新却已经沉声道:“噤声!宫里来人了。”
“敕旨——”果真如源新所言。从朱雀门方向几名红衣宦官飞奔而来。只见他挺直腰背,微微仰起头,待大街上的人都闻言跪下后,更加尖细刺耳的嗓音随之而起道:“陛下口谕:着皇甫惟明夸官后前往兴庆宫觐见,陇右兵将则暂住鸿胪寺待命。”
“臣皇甫惟明领旨!愿陛下万寿!”皇甫惟明与陇右骑兵恭恭敬敬地往地上轻轻叩首,随即一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这名宦官逡巡一圈,扫视了已经下马的跪拜听旨的皇甫惟明一眼,又拿出一卷旨书,大喝念道:“皇甫惟明接旨——”
“臣皇甫惟明惶恐待命——”皇甫惟明将双手放在膝前,挺直腰板,神更加恭敬。
宣旨的中官点了点头,轻咳一声,便肃然念道:
“门下:‘鼓旗中军。是推元帅,熊罴後劲,亦属武臣。将帅之任,军国斯重。持节陇右节度使充经略、支度、营田等使,临洮军使上柱国哥皇甫惟明。挺生朔陲,干城陇外。战必克平,智能料敌,所以擢升台宪,仍仗旌麾。可加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御史中丞。可封张掖郡开国公,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可领河西节度使,兼支度、营田、长行转运、九姓等副大使知节度事,充赤水军使。赐音声小儿十人,庄园各一所,与一子五品官。用旌军将之劳,以益三军之气也,馀并如故。’钦此——”
“臣领旨!祝大唐与陛下万寿!”皇甫惟明眼睛一亮,顿时叩头谢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圣旨的意思,是让皇甫惟明兼任河西节度使么?”谢云挠挠头朝着旁边的源新问道。
源新左右探了一圈,看到每人注意这边,才小心翼翼说道:“陛下让皇甫大帅以陇右节度使的身份兼任河西节度使。更加封他为张掖郡公,实封两百户。还赐他伶人十位,庄园一所,并把他的儿子授为五品官。”
“这么好?”谢云听到他的儿子都因皇甫惟明的功劳而被封为五品官,激忿填膺道:“大部分人混了大半辈子,连个六七品京官都难以予得。”
“这有的什么好奇怪。谁让人家有个厉害的爹呢?”源新没心没肝地瞥了谢云一眼,嘿嘿笑道:“你若是傍上了兖国公家的那位陆女郎,不也是会青云直步,一飞冲天么?”
谢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叱咤道:“给我闭嘴!不要在我面前说起陆家的名字。”
源新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旋即将目光转到皇甫惟明身上。
将宣传圣旨的宦官送走后,皇甫惟明喜形于色,顿感扬眉吐气。
他如今终于是陇右、河西两道的节度使,与他的那两位死对头王忠嗣、安禄山终于并驾齐驱了。若按地理位置来说,他已经临驾于王忠嗣与安禄山之上。
本来在天下十大军镇中,地位最高的是河东、朔方节度使,临洮郡公王忠嗣;其次是范阳、平卢节度使,柳城郡公安禄山。此次他兼统大唐最重要的陇右、河西两道,一跃成为边帅藩将里执牛耳的人物。
皇甫惟明意气风发,重新骑到马上开始接受长安老百姓的庆贺。他将在这五千米的朱雀大道上夸官三刻,享受着长安百姓对他这位英雄的仰慕。
城门内外的行人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喝彩。皇甫惟明带着陇右军耀武扬威地从明德门开始行走,道路两边,顿时丢来荷包香囊无数。而朱雀大街两侧的高楼雅阁上,也有许多少女拉开了窗子,将鲜花散落到陇右军身上。
谢云大为艳羡,暗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过着这种万人敬仰的生活呢?”
他抬头望向湛蓝色的无尽天野,双拳攒紧道:“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不会白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