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伊奶!萨伊奶”下到指挥舱的三副薛奎光大声咒骂着,声音大的让全舱瞩目,而认定奉天丸先走日本航线再折返青岛的刘永仁脸色很不好看:马上七点天亮,茫茫大海怎么找也不见奉天丸的踪影。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一旦猜错就再也没有机会,这等于说汪精卫将平安抵达青岛,之后的刺杀办法只能是在青岛外海上浮炮击总督府。
“你干什么?”晚于着薛奎光下指挥舱的李孔荣奇怪的看着他与刘永仁对视,特别是刘永仁目光中的失望和尴尬。
“我没什么。”薛奎光脸色变得严肃,但还是有一丝愤怒流露,“汪精卫跑了!我们”
“跑了就跑了,汉奸杀的完吗?。”李孔荣虽然决定狙击汪精卫,但不是说一定要杀死汪精卫不可。一来历史原本就是这样,不能改变也就不改变;二来汪精卫政府成立前夕,华盛顿当即批准两千万美元华锡借款,如果汪精卫死了,说不定华锡借款还要延后。海军对国府咬牙也许能借一千万,可两千万则超出新中公司的承受能力了。
“可他是最”薛奎光想说汪精卫是最大的汉奸,真要被海军狙杀于海上,那海军的声望将如日中天。
“长官不是说了,妈祖要护着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要不甘心,喏”轮机长陈尔恭难得说话,他指了指出妈祖神龛,“拜一拜吧,求求妈祖娘娘显灵。”
薛奎光怒意无可发泄,陈尔恭指出一条‘明路’,他当即燃香祭拜,只是祭拜时声音很低,谁也不知道他在默念什么东西。
海军官兵中除了不得加入其他党派这一铁条外,另一个铁条就是必须信神。不管是信中国神还是信外国神、入中国教还是入外国教,总之心中要有神明。不信就是渎神,渎神就是和全船兄弟做对、就是危及兄弟性命,这样的人一经发现立刻踢下船。这一铁条真不是针对那些唯物主义者的,这实则是海军征集军纪条例时所有老水兵的一致心声,信神是海军的传统,从马尾建军开始军舰上就有妈祖神龛。
薛奎光祭拜完,身为艇长的李孔荣不得不祭拜妈祖,他不似薛奎光那样默念,而是大声道:“妈祖娘娘保佑苍生,福泽四海,但汪精卫不应该保佑庇护。日人侵我乡土、屠我父老、辱我姐妹,此人却投敌卖国,成立伪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该千刀万剐。诛杀此人确有误伤,可一船之死伤远小于一国之死伤”
不知为何,李孔荣对着神龛一说就是几分钟,几乎把他决定刺汪的理由都说了出来。妈祖听没听到他不知道,旁边的艇员却听得入神,特别是战争期间平均每天一万人的死亡数字让人心惊胆战,奉天丸上才几百乘客,杀了汪精卫抗战哪怕早一天结束,那也是赚了。
大副林祥光已经上舰桥执哨,李孔荣拜完是刘永仁,再是陈尔恭这些人。底舱拜妈祖,舰桥却传下来一个声音:“报告,天亮了。”
日出时间是七点十四分,冬天的晨光一般只有十多分钟,这等于说七点一过天就亮了。李孔荣见此马上急问:“找到船没有?”
“没、没有。”上面的声音有些结巴,“可、可”
“可什么啊?”执哨的是海校学员,关键时候报告不利索让李孔荣有些不快。
“长官,你上来一下吧。”是林祥光的声音,李孔荣三步并两步派上了舰桥。他刚一冒头就发现不对了:海面上居然起了雾。
“不对啊,冬天有雾?”李孔荣虽然是轮机出身,可黄海上什么时候有雾他是知道的。雾虽然和气候有关,但不是说天冷就有雾,海上的雾是水汽凝结,没有水汽就不可能有雾。黄海海雾一般在春夏两季出现,这时候水汽足,冬天基本没雾,可u-38号现在就航行在雾里。
“天一亮就这样。”林祥光也对冬天的黄海海雾颇感意外。“看来我们是找不到了。”他道。
“应该是找不到了,下潜吧。”李孔荣失望道。此时海面上雾气蒸腾,能见度不过一公里,根本就没办法找船。
“进舱。”林祥光也颇为失望,海雾里航行很不安全,虽然潜艇此时不在主航道。
“长官,听!”舰桥上的士官生正要进舱,其中一个忽然听到了些什么。这时候底舱舱口忽然传来林濂藩的声音,“报告长官,发现螺旋桨声音。”
“你内!”李孔荣和林祥光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眼睛里全是震惊。
“那边,长官。”士官生指着雾里的一个方向,轮船汽笛声若隐若现。
“在后面,是汽笛。”林祥光也听到了,他兴奋的道:“这么大雾,一公里外就看不清,日本人好几艘船,他们不得不鸣笛示警,以防相撞。”
“马上下潜,全艇战斗位置!”李孔荣跳也似的滑到舱底。整艘潜艇一扫昨夜的颓废,每个人的神经当即紧绷起来。
*
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在后舷窗旁按了一晚上手电筒的陈群终于忍不住睡了一会。他的计划是用手电筒光把李汉盛的潜艇引过来,可他显然失算了,一直到凌晨六点,也不见李孔荣潜艇的踪影。邮轮头等舱七点半早餐,满眼血丝的陈群为避开众人七点三刻出门时,不料梁鸿志也满眼血丝的出门。梁鸿志见他正要问话,他一把就将他拉了进来。
“人鹤兄的办法没用啊。”梁鸿志难掩失望,昨天晚上他越来越希望这艘船被李汉盛打沉,淹死汪精卫、周佛海那些小人。
“没有又有什么办法?”计划失败,陈群再无昨日的自得。“只能说他们命不该绝。”
“那我们怎么办?”梁鸿志问道,昨天晚上晚餐后周佛海的跟班罗君强居然敢取笑他,还说下次要去他家里见识见识他的那个美妾,调侃鄙夷味道十足。
“还能怎么办?只能看戴雨农了。”陈群知道汪精卫一直是军统刺杀的头号目标,可军统的那些人实在不争气,杀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愿”
陈群刚说只愿,‘轰’的一声,船身突然间一震,地板硬生生被人抬高了数尺,室舱里的东西全抛了起来,但很快,地板又坠落下去,陈群和梁鸿志一起摔在地板上。
“怎么回事?”梁鸿志惊魂不定,他本想说地震,可海上哪有地震。
“啊!”,梁鸿志话刚出口,地板再次动荡,这一次不似上一次猛烈,可趴在舷窗上的陈群看到了火光。“鱼雷!是鱼雷!!潜艇!李汉盛的潜艇!快,快,快跳船,快跳船。”
陈群说完就扑到昨晚准备好的两个救生圈上,没想到梁鸿志也扑了过来,他一把就推开他,“你的在那边,去拿。”
“人鹤兄,人鹤兄救命,救命,救命啊。”梁鸿志已经吓傻了,他不是扑过来的,他是双腿发软站不住倒下来的。
“哎!”中雷之后船在快速的往右倾斜,梁鸿志这幅模样肯定是回不到自己那舱的。陈群本想一脚踹开他,可想到如果汪精卫身死他就是政府主席,没有他自己前程还是不保,因而不得不分给你一个救生圈。梁鸿志刚刚套上救生圈,第三击就来了,但这次不是对奉天丸,而是对前来救援的那珂号轻巡,一发鱼雷直接命中她的左舷,火光水花四溅,已打开舷窗的陈群甚至听到了日本人的惨叫声。
“快,快跳。”邮轮右倾的越来越厉害,原来跳下去是主甲板的地方,现在跳下去是汹涌的大海。
梁鸿志往下只看了一眼就拼命摇头,“太高、太高了,我不敢、我不,啊——!”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陈群一把推了下去,扑腾一声,海面上砸出一个硕大的水花。梁鸿志下去了,陈群也纵身一跃跳下了舷窗,入水时他来不及闭住口鼻,当即被海水呛了一口。当他再浮出海面上时,只看见前方百米外一艘黑灰色的兵舰半浮在海面上,它的左侧,奉天丸号仍在徐徐前进,可船速越来越慢,船身也越来越斜。此时甲板上人潮涌动、一片哭天抢地的呼喊,而十几个日本水手正在放救生艇,但乘客都等不及,他们中有不少人不得不跳水;它的右侧,原本护航的那艘高大威武的日本兵舰看不到半个船影。
利索的摸了一把脸,陈群正要说那就是潜艇时,轰天巨响再一次从奉天丸右舷暴起,半放下的救生艇、落水的乘客、邮轮上的钢铁,全在爆炸中飞起。早就不支的奉天丸再也无法支撑,巨响之后她的船身轰然断成两截,前面一截沉没的最快,几乎是随着爆炸沉入海底,后面一截先是高高的上扬,而后尾部朝下毫不停留的坠入深海。
“”从目睹爆炸到奉天丸沉默不到两分钟,这两分钟陈群和梁鸿志一直张着嘴说不出话。两人早就盼望沉船了,但奉天丸真沉没在眼前,两人还是被吓坏了。
“长官,打沉了。”林祥光站在舰桥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海面宛若做梦,这是u-38第一次白天上浮击沉目标,而且目标还是一艘邮轮。
“我们都是罪人。”李孔荣毫无表情的默念,随之目光如刀。“还没完,靠过去。你认识汪精卫、知道他的长相吗?”
“我、我认识。我们要下甲板?”林祥光吞了一口口水,他懂李孔荣的意思,那就是趁着还有雾,看看汪精卫有没有漏网。
“不必去甲板,站在这里看就是。”李孔荣不想冒险,奉天丸沉的这么快,汪精卫很难逃脱,虽然海面上浮着一些人。“左舵十五。”他对着传声筒道。
“救命!救命!!”雾霭中越是靠近奉天丸沉没的位置,喊救命的声音就越响亮,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上海话有东北腔。
“长官,我们救人吗?”林祥光没说话,同站在舰桥执哨的海校生看见海面上漂浮的乘客不忍相问。这些人南腔北调,说的可是中国话,人则在海面上无谓的漂浮挣扎。
“确定不是汪精卫再救。”李孔荣声音低沉,他说完又马上更正:“只救女人和小孩。”
“是长官。”年轻人响亮的回答,有三个说罢就要爬下甲板,林祥光一把将他们拉住,但李孔荣还是点了头,林祥光一放手他们就利索的下去了。
“敌舰来了怎么办?”林祥光看着下到甲板的三个海校学员很是不安。
“只要雾没散,日本人是不敢过来的。大不了我们击沉日舰再上浮,他们能奈我何?”雾是u-38的最好保护,海雾中日舰根本看不清海面,更找不到潜艇潜望镜,五艘日舰要是敢过来肯定会被u-38一一击沉。日本海军的素养不容怀疑,再说刚才旗舰那珂号已经中了一枚鱼雷,他们只要脑子没进水是不敢过来的。
“下去!滚下去!!”潜艇低速驶过沉船区,一个日本水手自己爬上了甲板,海校生一脚就把这人踹了下去。李孔荣对此没有做声,他正用望远镜在找汪精卫,可海面上根本就找不到亲爱的汪主席。“把那红色的救上来。”
红色的是一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旗袍在海波中荡漾,可没有丝毫声音,学员刚想跳下海却发现这女人已经淹死了。
“那边。”看见学员的手势,李孔荣只好指向另外一个方向,雾的那边仍然有人在喊救命,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让他们上来。”李孔荣又命令救到甲板的乘客立即上来,这些人一个个湿淋淋的,不是软到在甲板上哀嚎,就是对学员感恩戴德的道谢。
“长官,雾马上要散了。”潜艇在沉船海域转了不到一圈,海雾就有消散的迹象,林祥光似乎听见了日舰的轮机声,不得不提醒李孔荣时间要到了。
“马上回来!”李孔荣立即对甲板上的学员下令,可其中一人正要再次跳下水,去救一个飘着的孩子。
“快!”李孔荣犹豫之后对他点了点头,并下令潜艇马上转向。
“要来不及了。”林祥光看见了几哩外日舰依稀的船影。“马上回来!”
“回来!”李孔荣也大喊,真要来不及了,另两个学员倒是带着落水者快速爬上了舰桥。
“发射鱼雷吗?”日舰正笔直而来,林祥光有些慌张。
“不!”李孔荣刚才也在权衡,可他不想转向发射鱼雷。他的先是命令轮机‘双伡全速’,然后再道:“马上进舱。”
“是,长官。”其他学员虽不舍,可还是听从命令下舱,舰桥上只剩李孔荣和林祥光两人。
“上来,快!”全速行驶的潜艇很快超过游泳前进的学员,他抓住艇身一侧的排水孔狼狈的爬上了甲板。李孔荣没看他,他盯紧逼近的日舰的同时更预估着潜艇到救援目标的实际距离,‘双伡后退’的命令中,潜艇一边减速一边于海面上滑行。
“快!!”着急间词已经不达意,艇艏紧擦着救援目标驶过,甲板上学员会意的俯下身,他一只手抓住艇侧的排水孔,另一只手准确的将海里的人捞起。救人的动作虽然潇洒,可惜没人喝彩——三公里外的日舰刚好开炮,炮弹炸起的水花溅了李孔荣一脸。
“长官”学员从左侧爬上舰桥,救起的人被他举过围壳交给了林祥光。李孔荣正要让他们马上进舱然后紧急下潜,一发127mm炮弹打在右侧围壳上,‘轰’的一声,他彻底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