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之道,归根结底还是属于借法的范畴,与自身掌握有着很大的差别,更不要提与上官仙尘亲手用出的一剑相提并论了。
一炷香后,剑君法相彻底消散无形,剑二十七也戛然而止。
雷池消散,红日消散。
一切都复归清明。
绝岛上有了片刻的安静。
萧煜扔掉自己身上的大氅,手中出现一柄重剑。
霜天晓角,剑皇张重光的遗物,张重光死于微尘之手,微尘又将此剑转赠给萧煜。
虽然微尘强行破碎了剑君法相用出剑二十七,受损不轻,暂时再无余力。但是徐振之和南谨仁却是还有余力,两人仍旧是专注于都天印和传国玺,通过这两桩宝物的转换,将两人的修为嫁接到萧煜的身上,使得萧煜的气息有了极为恐怖的上升,从初入逍遥境界的六气水平,直接暴涨一倍有余,跨过十二气大关,在境界上已然不输张载多少。
不过萧煜本身的体魄也难以承受如此暴涨的修为,不堪重负,不断有碎裂之声响起,而代表着上丹田紫府位置的眉心,更是裂开一道幽深裂缝,其中有鲜红血液淌出,如同一只竖眼。
萧煜缓缓抬起剑尖,指向张载。
这是继先前被张载破去一剑的后续。
张载眼睛缓缓闭上,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一些往事。
都说人死之时,这一辈子的回忆都会浮现于眼前。
张载自知今日绝无幸理,这一刻,他想起的不是什么儒门大业,也不是什么庙堂争锋,更不是什么天下大势,而是他在闲居渤海府时教的那群孩童。张载这辈子看惯了诸般心思的笑脸,当他再看到这些孩童们的纯真小脸时,哪怕这些小脸上没有太多笑容,更多的是畏惧,他也会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也许这些孩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看上去古板严厉的先生,竟然是当代儒门魁首,大郑太师,无数士子文人也要口称先生,但是等到他们长大后,他们也绝不会忘记这位先生,以及这位先生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我辈儒生当如是。
到底是怎么样的当如是?
那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当如是。
张载在绝境之际,终于说出了最后一言。
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举起双手,仰望天空,须发乱舞。
天生异象无数。
天地与之共鸣。
天地与之同力。
整个绝岛似乎都在震颤不休,外面的海浪如同海啸,一道道几十丈高的水墙如同长城,肆虐不休。
此时在绝岛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两人观战。
说是观战,也可以说是互相牵制。
两人看上去都是不惑年纪的容貌,一人身披鹤氅羽衣,神情淡然洒脱。一人身着玄黑长袍,神情颇为凝重。
两人正是白莲教教主傅尘和如今东都的主人萧烈。
随着天象异变,原本已经停歇的大雪又飘飘洒洒地落向人间。
傅尘抬手轻轻一挥,落雪仿佛有了灵性,轻轻避开此处,轻声笑道:“萧烈啊萧烈,你为何还不出手?不管是帮萧煜也好,还是帮张载也罢,总要有个态度才是。”
萧煜转头瞥了眼身旁不远处的仇人,冷冷一笑,“态度?什么态度,难道让我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杀了自己妻子之后再杀自己的儿子?”
傅尘问道:“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袖手旁观?”
萧烈扯了扯嘴角,哂笑道:“傅尘,天底下不止你一个聪明人,萧煜和张载打生打死,那是各安天命,可如果你想要坐收渔人之利,萧某人可不答应。”
傅尘面色平静,淡然道:“凭你,能拦得住我?“
萧烈平静道:“试过才知道。”
两人之间重归寂静。
因为绝岛上的萧煜和张载各自出手。
与先前的无形一剑不同,这次萧煜手中握有霜天晓角,乃是有形之剑,同时也是沛然一剑。
一剑斩落,沛然莫御。
张载泰然不动,任凭这一剑斩落,却在距离自己还有一丈距离时,再难前进分毫。
这一刻,张载真的是与天地同力。
一身修为暴涨至十六之数,横压萧煜。
萧煜还有半剑,三剑之首的天子剑,不过他终究不是天子之尊,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不行,若强用此剑,不但失了天子剑的王道,也未必会比诸侯剑更加霸道。
不过到了此时此刻,萧煜已经别无他法,他只能勉强一试。
当年庄祖如此形容天子剑,裹以四时,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挥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维。此剑一出,威服天下,此谓天子剑也。
霜天晓角之上有日月光华显现,一道剑气长河如同银河挂于九天之上,星河灿烂。
一剑落,气自生,华如星,星落如雨。
张载轻声道:“天下太平,万世太平,天地大同,此乃吾辈所愿也,愿之所在,可舍生也。”
落下的星辰落在距离张载还有三丈之远时,骤然凝滞不动。
在张载身前有一方独立于世外的小世界,名曰大同。
带着日月华彩的剑气长河随后而至,冲击在小世界上,然后一鼓作气地冲到了张载身前三尺之内。
张载仍旧纹丝不动。
萧煜周身十二气疯狂流转,不漏之身的体魄已经摇摇欲坠,脸上以及双手都浮现出道道黑色细线,如同瓷器上的裂纹,骇人之极。
此时萧煜的整个身体都是这般惨淡景象。
决然拼命赴死的张载所爆发出的强悍战力,超出了萧煜的意料之外。
此时的张载,无论是元气,还是神意,都是毫无疑问的当时巅峰,哪怕是上官仙尘亲至,他也有一战之力。
可惜,这样的修为,是用性命换来的,难以持久。
张载一挥袖,击溃萧煜的磅礴剑势,然后一掌拍下。
萧煜被这一掌拍飞出去,身躯直接撞入一座乱石山中。
张载伸手一拉,天空中的云幕骤然下垂,似乎整个天空都在下落,接着张载竟然从云层中拉下两道天雷,分别击中南谨仁和徐振之。
张载淡然道:“我儒门也会御使天雷。”
南谨仁身形暴退,身上那件称得上护身宝物的儒服就此毁于一旦。而徐振之则是站在南谨仁身后数丈之外,双手血肉模糊。
南谨仁苦笑道:“我二人境界虽高,却不擅与人争斗,而我天机阁中擅于争斗的人,早就尽数亡于张江陵之手。”
徐振之微微叹息一声,“王爷如何了?”
话音刚落,那座石山轰然炸开,手持霜天晓角的萧煜再次现身,平静道:“死不了。”
张载望了萧煜一眼,抬手挥袖,有鲜红色的浩然气磅礴而出。
这一次攻守互换,轮到张载攻,萧煜守。
只是从当下情形来看,萧煜是如何也守不住的。
张载轻声道:“请西北王与老夫共赴黄泉。”
萧煜没有说话,头顶的佛祖菩提大放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不受外力侵扰分毫。
虽然挡住了张载的浩然气,但是佛祖菩提也变得黯然无光。
张载微微诧异,不过却不以为意,再度抬手准备将这位权势滔天的西北王置于死地。
就在此时,有一剑自道宗而来,从南到北,奔袭而至。
剑起星奔万里诛。
这是天尘借助道宗山门之力的一剑。
张载被这一剑刺中小腹,鲜血瞬间浸透身上那一袭老旧儒衫。
与此同时,微尘祭出天权印,一印打在张载的胸口之上。
张载脸色骤然苍白,身形飘摇不止。
萧煜举起手中的霜天晓角,不过不等萧煜出手,身受重创的张载已经承受不住万世太平的巨大反噬,身形开始缓缓消散。
先是双脚,然后双腿、胸腹,最后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儒门当代魁首,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