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的时间,萧煜一直过着清心寡欲的寻常人生活,除了非要他抉择不可的公务,其余公务都交由萧瑾之手,剩下的时间里,除了逗弄儿子和陪伴妻子,便是无休无止的入定修炼,不断地巩固自身境界。
林银屏的身子在不断调理下,恢复的不错,没有出现萧煜担忧的病重情形。不得不说,做娘的女人与没做娘的女人差别很大,有了儿子之后,萧煜在林银屏心目中的地位明显下降了不少,现在儿子是第一位的,至于萧煜和林寒,都要靠边站。萧煜自然不会跟自己儿子吃醋拈酸,反而是乐得清静自在。
没成亲之前,总是盼着有个家,成了亲之后,又怀念没成家时候的自由自在。
男子多半如此。
萧煜也不会免俗。
凌风四阁,临风阁是王妃的,凌风阁是王爷的,这在王府中几乎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位于两阁之间的听风阁和迎风阁,就难免人迹寥寥,除了每日去定期打扫的侍女仆从,很少有人。
今日不知什么缘故,萧煜没去凌风阁,而是走进了听风阁。听风阁名中听风二字,自然是设计构造巧妙,阁中四面开窗,阁外廊檐挂有串串风铃和木哨,檐角挂有成人拳头大小的铜铃,若是有山风吹过,木哨呜咽成韵,风铃齐声而动,叮叮咚咚,别有一番趣味。
与萧煜一道而来的还有刚从后建返回中都的蓝玉。来到听风阁后,萧煜坐了一张软榻,蓝玉却是站在书案后面,案上有一架龙纹古琴,蓝玉轻轻拨弄琴弦,铮铮琴声与阁外的风铃响声相映成趣。
蓝玉收回拨弄琴弦的手指,道:“粮草方面已经准备完毕,可抵我西北大军半年之用,除蜀州外,其余各地兵力均已开始向陕州集结,只保留地方都指挥使司人马不动,以作维持。”
萧煜说道:“我要一个具体数字。”
蓝玉早有准备,回答道:“包含西凉行营在内,我军共有骑兵九万三千余人,其中轻骑七万五千余人,重骑一万八千余人,战马二十五万匹,另有步卒十五万六千八百余人,民夫辅兵二十三万九千余二百余人,骡马十万余匹,车两万余辆,大军共计人数四十九万余人。”
萧煜微微皱眉,轻声道:“不知不觉间,咱们已经有如此之巨的兵力,蜀州那边还有多少人驻守?”
蓝玉道:“蜀州易守难攻,所以只有一万余人留守。”
萧煜默默估算了一会儿,道:“五十万人听着不少,可真正的精锐也就只有十万余人左右,这是咱们的老底子,也是性命攸关的本钱,不容有失。由我亲领主将,你做军师,另外林寒刚被我放出来,放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只有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才行,让他给我做副将。”
蓝玉点头应下。
萧煜接着说道:“粮草方面由萧瑾负责,不过你也要盯着一些,不要出什么差错。”
蓝玉说道:“我要向王爷讨一营人马。”
萧煜从袖中拿出一枚虎符扔给蓝玉,“虎营人马都给你,另外唐春雨的暗卫也供你调用,若是他有所异动,我准许你便宜行事。”
蓝玉将虎符收入袖中,默默点头。
萧煜继续道:“魏禁能独当一面,暂定为左军主将,闽行这个功勋老将闲置得够久了,也应该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暂定为右军主将,这一次,不分行营,只分三军,准备东进入关。”
蓝玉再次点头应下,同时抬起头看了萧煜一眼。
这时候的萧煜恰好望向窗外,侧脸在明暗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深邃,眼神中除了淡淡的哀思,还有炙热的野心勃勃。
正如萧煜自己所说,有些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野心和复仇之间的区别,两者似乎合作了一体,不分彼此,一起驱使着萧煜不断往上爬,一直爬到那个人世间最高的位置为止。
萧煜似乎感受到了蓝玉的目光,收回视线,眼神归于平静。
蓝玉也恰如其分地低下头去。
萧煜从软榻上起身,转到一扇八面屏风后面,说道:“瑞玉,你说这次入关,我们有几成胜算?”
蓝玉微微皱眉,没有急着开口。
都说伴君如伴虎,蓝玉能在萧煜面前荣宠不衰,一直被萧煜依为肱骨,而不是像林寒和闽行那般浮浮沉沉,自然有他的道理。堪当大任和明白慎独二字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很细,细致入微的细。比如说萧煜说话的习惯,蓝玉就深谙其中玄妙。若是萧煜说“咱们”,那就表明这件事在萧煜心中的分量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无伤大雅,可若是萧煜说“我们”,那就表明萧煜很看重这件事。同理,萧煜用“我”和“本王”也有很大差别,“我”多半是表明亲近之意,而本王则是略带疏远和郑重。
这是萧煜说话时的小习惯,甚至萧煜本人都不会在意这种已经成为本能习惯一般的小细节,可偏偏蓝玉注意到了,这就是所谓的公门修行。
这次萧煜用的是我们,蓝玉不得不慎重对待,所以他思量了许久。
萧煜也不急,在屏风后面换下身上的石青色常服外袍,换上了绣着暗金龙纹的玄黑色蟒袍。
等到身着蟒袍的萧煜重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蓝玉也有了答案,轻声道:“在我看来,我们这次入关大概有五成胜算。”
萧煜笑道:“五五之数?不少了。”
蓝玉没接话。
萧煜自顾说道:“值得男人掏空心思去对待的,只有两样东西,女人和江山。女人,我是认命了,可是江山基业,我还是想再拼一拼,南征北战,困于西北囫囵之地,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蓝玉这才附和笑道:“蓝玉不混一个从龙功臣和开国公侯,也是心有不甘啊。”
一君一臣,相视而笑。
这一日,萧煜在中都校阅四万中都守军,并移驾至西河原丹霞寨。
萧煜的意图昭然若揭。
傍晚时分,蓝玉孤身一人返回中都。
站在中都的城墙上,蓝玉扶着城垛,猛然想起许多往事。
当年他就是在这儿发动兵变,斩杀西北军将领数十人,也是在这儿阻住了徐林去路,促成了中都献城,徐林投降。可以说,在众多扶着萧煜登上王位的手中,绝对有蓝玉的一双手。蓝玉亲眼看着萧煜的一点点蜕变,从一个公侯冢子成长为今日虎视天下的西北王。在这其中,萧煜变了很多,因为王位,他放弃了很多东西,也因为王位,激起了萧煜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
男儿当掌权。
今日的萧煜,可以说时势使然,也可以说某种必然。
萧煜是君,是主君,蓝玉是臣,是谋士。
主君做主君该做的事情,谋士做谋士该做的事情。
主君要这个天下,那么谋士就要为主君谋取这个天下。
一声闷雷响起,毫无征兆地大雨滂沱,水珠倾斜而下,砸在城墙上,溅起无数朵细小水花。
蓝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空,自语道:“简文四年,九月初七。”
这时候一队骑兵冒着大雨冲进了丹霞寨,马蹄踩踏飞溅起无数泥水。
雨声、雷声、马蹄声混在一起,杂乱不堪。
为首将领在距离大帐还有十几丈的时候,翻身下马,声音不高,但在轰隆雨声中清晰可闻,沉声道:“末将闽行请见王爷!”
大帐内的萧煜听着外面的雨声,下意识地打开怀表。
“亥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