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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王霸、道侣

    这些消息在送往中都的时候,自然也会给不在中都的萧煜一份。萧煜对此早有预料,草原上的饿狼是喂不熟的,总要一个巴掌一个甜枣,至于林寒,萧煜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他,只能暂且放在一边。如今萧煜和秦穆绵已经离开中都,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西凉州境内。

    经过萧瑾整治后的西凉州,不管是不是治标不治本,最起码在明面上是风气一清,两人一路行来,倒也没见到什么天怒人怨的景象。

    此时两人已经过乌鞘岭,来到西凉州的门户边界,再往前便是秀龙草原。

    在这几年,秀龙草原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战事,最近就有魏禁驻兵于此,并由此开赴后建战场。甚至当年萧煜前往西凉州见晋王秦政时也来过这儿,对于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天意如此,萧煜在边境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一个孤身游历边境的老头,王恺之。

    王恺之今年不过是知天命的岁数,但辈分却是不小,与萧煜的外祖师出同门,算是萧煜的祖父辈。王恺之此人,修为了了,也未曾出仕,一生专注于事功学问,当得上名儒大儒称号。早年与萧煜有过一番过节,起因是萧煜去梅山为林银屏求药,中途被王恺之阻之,两人在梅山上大打出手,由此而结怨。

    到了后来,在萧瑾和蓝玉两人的居中调和之下,王恺之同意亲赴西北组建书院,不过仍是不往中都拜见萧煜,而萧煜也没有刻意去西凉折节下交,由此说来,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梅山。

    为人师表者,多为人尊重,西北武官虽然是武人出身,但很多都是世家出身,对于这种当世大儒还保持了三分敬意,再加上王恺之的书院也的确争气,弟子纷纷出仕,故而王恺之在西北的地位颇为超然,被许多人尊以师傅称之。

    萧煜看到这个冥顽不化的老头后,本想装作没瞧见,不过被秦穆绵拉了下衣袖,还是首先开口道:“王师傅。”

    王恺之显然对萧煜这位西北王不怎么感冒,语气平淡道:“原来是萧王爷。”

    王恺之又瞥了眼萧煜身旁的女子,冷笑道:“如今后建战事紧急,王爷倒是沉得住气,还有心思携美同游。”

    萧煜挽着秦穆绵的手,坦然道:“打仗是将军的事情,不是我这个主君的事情,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如何着急也是无用。”

    王恺之冷哼一声,“自古成大事者,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温柔乡即英雄冢,王爷不会没听说过吧?”

    萧煜一笑置之。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穆绵侧过脑袋轻声问道:“你跟这位王师傅是不是有仇?”

    萧煜轻笑道:“谈不上仇,只是有点过节。不过这老头人不坏,就是脾气太臭,萧瑾去江南时,顺带见了老头一面,把他拐来了西北,现在是西北总学政。一般我不愿去招惹他。”

    王恺之见萧煜没有反驳,语气稍稍缓和,接着道:“萧煜,当年我真的没想到你能走今日这一步。从一个逞勇匹夫到一方诸侯,虽然有些地方有违圣人之道,但你年纪尚轻,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难得。”

    萧煜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汗颜还是该勃然大怒。

    王恺之兴许是在野时间太久,早已忘了那套官场学问,说起话来难免有些“不知轻重”,甚至是“肆无忌惮”,“有些话,老夫早就想对王爷言,只是苦无机会,今日得见王爷,便不吐不快。亚圣言,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王爷既然志在天下,就应行王道之事,尊儒道,劝农桑,兴教化,重礼仪,为何偏偏行霸道之事,起杀伐,兴战端,先南征江南,后北伐后建,尸山血海。这可是仁君之道?”

    萧煜才学谈不上出众,但是身居高位,自然有一番独到见解,“所谓王霸之道,又涉儒法之辩,我中原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正所谓儒表法里,当年祖龙立国,可算是不折不扣的霸道。”

    王恺之猛然一愣。

    他竟然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西北王竟然还有这样一番见识,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再想起萧煜当年在东都诘问宋之行的传言,不由得精神一振,开始郑重对待。

    王恺之道:“正因为始皇帝不行王道而专行霸道,不尊儒道而专行法家,故而才有暴秦二世而亡。”

    萧煜道:“王道者必以天下为先,霸道者必为天下先,何时行王道?何时行霸道?强国众,合强攻弱以图霸;强国少,合小攻大以图王。王降为霸,只因时势使然,当今时势,天降灾祸为其一,人起兵祸为其二,贼起人祸为其三,此三祸并至,天下支离破碎,王道何存焉?故霸道兴盛,王师傅须知,若无霸道为衬,何来王道之表!?”

    王恺之一拂袖子,“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敌得之以强。聚敛者,召冠、肥敌、亡国、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萧煜笑了笑,反问道:“昔年商公向秦王献法,分别为帝道、王道、霸道,前两道,王昏昏欲睡,唯独霸道,深谈三天三夜,何故?还是时势使然,也正是秦王用霸道,方有日后始皇帝横扫天下的丰功伟业。王师傅,本王这次出行,不是与你来王霸之辩的,只是想散散心而已。”

    王恺之沉默了片刻,望向秦穆绵,“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这名女子便是后建妖女。”

    秦穆绵脸色骤然一冷。

    萧煜说道:“王师傅言重了,秦姑娘如今已经不是魔教之人。”

    王恺之面沉如水:“当年后建亡大楚,魔教灭我儒门道统,此仇不共戴天,王爷即是继承了方兄的儒家学问,就应知亲贤人远奸佞的道理,还望王爷好自为之。”

    说罢,王恺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秦穆绵冷声道:“这老头的脾气真是臭不可闻,难怪你不愿见他!”

    萧煜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早就说了不要搭理他,现在知道错了吧?”

    秦穆绵笑道:“难为你还要把这老头供起来,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真是可怜。”

    萧煜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不过为了大局考虑,这点气还是得受。”

    秦穆绵说道:“这老头很记仇啊。”

    萧煜笑了笑,“所以别去得罪他,不怕得罪小人,杀了便是,就怕得罪这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方正君子,实在难受啊。”

    秦穆绵嫣然一笑。

    萧煜握紧秦穆绵的手,望向面前的塞外草原,轻声道:“萧瑾生而知之,被誉为谪仙人,他曾经对我泄露天机,说我本该早亡于草原,而你也死于后建权贵之手,这大概就是你我原本的宿命下场,不过如今天机已变,而且你我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想来我们也不会再窝囊地死去,那么我们就不能辜负老天的一番好意,一定要活出个模样!”

    萧煜沉声道:“不敢妄言逆天改命,只求在这巍巍天道之下寻求一线生机。”

    萧煜望向秦穆绵,柔声道:“修行之途漫漫,你我为问道伴侣,可好?”

    秦穆绵一愣,然后重重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