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来了一名风尘仆仆的客人,多日的奔波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和狼狈。此时的中都城已经封锁四门多日,城内亦是严阵以待,她还是费了好大一番手脚才混进城来,不过也就仅限于外城,内城有诸多高手把守,以她的修为来说,进去不难,可要想不被发现就有些艰难了。
女子在距离内城城墙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毕竟前面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如今只剩最后一步,万没有停步不前的道理。
好在她在城中也有熟人,兴许能助她一臂之力。
曲苍作为萧煜之耳目,自然不会整日身居内城之中,他每逢三日会出内城一次,而女子便是等这个机会。
当然,曲都督也不完全是为了公事,其中也有一点私事。曲苍在外城有一个外室,是个没了男人的美娇娘,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姿容正艳,而且还有一副好大的家财,只是因为没了支撑门户的男人,膝下也无子嗣,不少族人便吵上门来,要分其家财。恰好曲苍路过,顺手替那妇人赶跑了想要分家财的族人。曲苍是谁?西北王身边的第一等红人心腹!暗卫是什么?拨皮抽筋,破家灭门!有他出面,自然再无人敢于上门寻衅。妇人是个心思伶俐之人,借着登门道谢的机会与曲苍熟识,一来二去,曲苍便将美人和万贯家财一起收入囊中。
这件事情算不上隐秘,萧煜也曾有所耳闻,甚至还对女子说起过此事。
女子没费多少劲都打听到了曲苍外室的住处,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
曲苍性格谨慎,早就去让人顺藤摸瓜查到了这妇人的身世背景,一切并无古怪,故而那一座私宅,便是他在案牍劳神之际的最大放松所在。妇人并非是寻常深宅中不知世事的妇人,读书识字,也曾随丈夫走过不少地方,颇有见识,从不一味小心奉承曲苍,甚至偶尔还会耍些小性子,曲苍非但不介意,反而将妇人视若珍宝。
初三,曲苍出内城,来到这处私宅,刚刚推门进来,就察觉不对,他留下的暗中护卫已然不在,不过还未等他退出这处宅子,女子就已经现身。
曲苍先是惊愕,然后又是骇然,最后则是苦笑无言。
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心腹出去,这才苦着脸道:“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敢到这儿来!”
女子冷着脸道:“我来看他一眼,看完就走。”
曲苍仍旧是苦笑道:“秦姑娘,曲某不妨把话说明白,王爷至今未醒,如今是王妃当权。您与王妃的恩怨想必也不用我多说,若是您在自己的地盘上大可逍遥自在,若是在中都,恐怕就要身不由己了。”
秦穆绵冷冷问道:“林银屏还敢杀了我不成?”
曲苍呐呐无言。
作为萧煜的心腹,曲苍对这两个女人的恩怨可谓是知之甚深,自家王爷都应付不来,又何况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引火烧身,落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哪里是能轻易沾惹的。
秦穆绵看曲苍久久不说话,只能放缓了语气道:“曲都督,你只需带我入城即可,其他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曲苍轻声提醒道:“如今王府有大阵护佑,不可擅闯。”
秦穆绵低低嗯了一声,“多谢曲都督。”
曲苍苦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为了不显突兀,曲苍与秦穆绵在这儿留了半日,直到日落时分,曲苍才回转内城,而秦穆绵就藏身于曲苍的亲卫之中,随之入城。
进入内城之后,秦穆绵也如自己所说,不再麻烦曲苍,独自一人孤身离开。
内城多为各衙门及高官显贵府邸,行人寥寥,且有巡城甲士,故而隐遁身形殊为不易。待到夜色深沉,秦穆绵登上一户权贵之家的望楼,远远眺望。已经是天人境界的她可以清晰看到王府内熠熠生辉的二十八颗雷珠。
直到这时,她方才明白曲苍为何会说不可擅闯王府。这等森严雷池,休说是天人境界,就是逍遥境界,也有陨落之忧。
秦穆绵有些怔怔出神,难怪都说世事无常。初见时,萧煜是落魄公子,再见时,萧煜是意气风发的一方诸侯。上次见时,他还是气吞山河的西北王,可谁又能想到,蜀州一别险些就是天人永隔?
上次萧煜想要留下秦穆绵,但她拒绝了。萧煜有志于天下,不敢说路人皆知,但终究不算什么秘密。试问若是有一天萧煜登上了帝位,皇后会是谁?自然是与他共患难的林银屏,哪怕是林银屏死了,也不会是她秦穆绵,天下人会让一个秋台花魁做一国之母?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她仍旧是处子之身,即便她当时委身秋台只是权宜之计,即便秋台是牡丹的产业,可谁会去管?天下人只知道她曾经在秋台卖艺,这就够了。
反观林银屏,父亲林远是草原共主,受封镇北王位,母亲是傅家嫡女,真真正正的千年世家,而她本人更是有郑帝钦赐的清月公主封号,身份之贵重,当世又有几个女子能比?而且她与萧煜相识于患难,萧煜一路发迹,她便一路相伴,几次为了萧煜险死还生,这等情分又有谁人能比?
秦穆绵不甘居于人下,可如此种种又让她看不到半分希望,既然如此,她便不再奢求。
若不是惊闻萧煜垂死消息,恐怕她此生都不会再见萧煜,只会相忘于江湖。
她蓦地转身,望向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望楼中的女子。她有许多敌人,眼前的这个女子便算是头号大敌。
悄然出现在这儿的慕容轻声问道:“秦穆绵,你来这儿做什么?”
秦穆绵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慕容清淡笑道:“来见萧煜?可你又算萧煜什么人?”
秦穆绵双手缓缓握而成拳,脸色青白。
慕容望着这个生平大敌,心中有着淡淡的快慰,笑道:“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年不该一走了之?”
秦穆绵终于开口道:“慕容萱,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语气冰冷道:“我只是替银屏传个话,你想进王府?可以!不过你要用小妾之礼进去,对当家主母三拜九叩,如何?”
秦穆绵脸色骤然雪白,十指指甲几乎要刺进自己的手掌里,一字一句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慕容冷笑一声,“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在江都道术坊紫荣观,你又是如何对待银屏的!?”
女人记仇,果然不假。
王府内。
林银屏坐在案几后,将一沓已经批红的公文放到一旁,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角落的阴影中,影子垂着双手,默然而立.
林银屏也不看她,轻声道:“好一个曲苍啊,他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影子抬起头来,仍旧看不清她的面孔,低声问道:“可是要将曲苍……”
林银屏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这次已经发生了,就不说了,你去告诉曲苍一声,若是再有此等事,他知道自己的下场。”
“诺。”影子轻声应道。
林银屏平静无容,想了想,接着说道:“秦穆绵有傲气,绝不会向我服软。到时她要出城,便随她去吧,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你们也不要多此一举地为难她。”
“诺。”影子再次应道。
影子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王妃,日后若是王爷问起此事?”
林银屏平静道:“就说是我的吩咐。”
影子低下头去,“诺。”
林银屏挥了挥手,道:“好了,我累了,你去吧。”
影子向后徐徐褪去,最终消失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