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格外阴霾,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是呼啸不断的朔风已经持续了一日的光景,有些渗人的风声,落在屋内女子的耳中,除了心烦就只剩下意乱了。
女子穿了一身素素净净的白衣,外面披着一件同样雪白的狐裘。她坐在书案后。脚边不远处放着一个火盆,整个屋内温暖如春,可她仍旧是不断缩起手呵着热气,脸上带着三分病态的苍白。
以她的身体状况来说,本不该受这些劳心伤神的案牍之劳,只是她的丈夫病倒了,只能由她来承担起这一切。
对于她和她的丈夫来说,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一切,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是众叛亲离?亦或是命中注定?
前几天蜀州传来消息,黄水泉叛了,与赵青率领的东都暗卫一起伏击了紫水阳一行,紫水阳重伤,西北道门真人金尘身死。继而在西北道门中也有人叛变出手,若不是最后关头被唐春雨出手挡下,恐怕此时林寒已然身死。
简文二年正月以来,西北内部此起彼伏的叛变已经让林银屏有些风声鹤唳,萧煜莫名其妙的病倒更是让她草木皆兵,对于府内与东都有牵扯联系之人,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防备姿态,墨书、张宵、紫月等东都老人被第一时间剥去女官官身,圈禁在青白苑内,萧玥被禁足月园。已经掌握大权的萧瑾同样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病怏怏的嫂子会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林银屏干脆利落地夺去手中所有权柄,与萧玥一般,落了一个禁足的下场。
林银屏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权柄,甚至能将身为王相府右相的萧瑾一抹到底,就是因为萧煜给林银屏留下的那条“退路”。萧煜在此之前一直担心自己若是身有不测,林银屏恐怕会处境艰难,所以他立下了一条“若本王不能主政,则由王妃代行其事”的谕令,而且就是在萧煜主政时,林银屏手中也是有一定实权的。所以在萧煜莫名病倒之后,林银屏第一时间封锁王府消息,然后控制虎营,同时令伥鬼传信给驻扎在中都城外的大都督徐林,徐林只身连夜前往中都王府密见林银屏后,亲自坐镇大都督府。
短短一夜时间,林银屏就控制了整个中都,废黜以萧瑾为首的王相府,重新启用以徐林为首的大都督府,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即便萧瑾手中还有一支鹰卫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萧瑾根本没有半点准备。
至于萧煜的病,则是来得莫名其妙,以萧煜的天人不漏之身来说,休说是百病不侵,就是百毒不侵也不在话下,可偏偏萧煜就病倒了,一开始只是有些昏沉,提不起精神,可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整个人昏迷过去。作为与萧煜同床共枕之人的林银屏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她立即召来孙廖为萧煜诊治。
孙廖虽然修为不高,但极为精通岐黄之术,在西北的地位近似于东都城中的太医院院正,除非萧煜特令,一般只为林银屏一人请脉。这次萧煜病得蹊跷,孙廖用尽生平所学也没能查出萧煜到底得了什么病,林银屏忧心之余,将孙廖软禁在王府中继续为萧煜诊病,自己则是拖起病躯,开始主理西北军政事宜。
林银屏放下手中的战报,神情疲惫,她之所以要启用徐林以及被萧煜彻底架空的大都督府,一则是对萧瑾等人的不信任,二则就是因为如今的西北战事连连,她一个不懂兵事的女子根本应付不了,只能行险一搏,赌徐林仍旧忠于西北。现在看来,她的运气不错,赌对了,没有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
林银屏起身出了书房,来到两人在明园中的卧房。
孙廖守在卧房门口,见到林银屏后,行礼道:“见过王妃。”
林银屏面无表情地问道:“孙先生,王爷的病情如何了?”
孙廖面带迟疑之色,稍稍犹豫后下定了决心,硬着头皮道:“王妃,依老臣之见,王爷得的……恐怕不是病。”
林银屏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孙廖低下头去。
林银屏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孙先生先去休息吧。”
待到孙廖退下后,林银屏缓步走进屋内,在屋内深处的一张锦绣大床上,萧煜安静地躺在上面,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林银屏坐到床前的绣墩上,握住萧煜的手,轻声道:“以前,都是我躺着,你坐着,我睡着,你醒着。没想到现在调了过来,我坐着,你躺着,我醒着,你睡着。是不是你觉得我以前太懒,所以现在想要罚我?”
萧煜仍旧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林银屏低垂下眼帘,苍白纤细的手指按在自己同样没有血色的嘴唇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萧煜,你到底怎么了?”
“你醒醒好不好?”
“你只要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不是喜欢秦穆绵吗,只要你现在醒过来,我就答应你娶她进门,还有什么唐圣月和秋思,香的臭的,都行!”
……
过了许久,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林银屏无力地趴在床沿上,带着哭腔道,“萧煜!萧明光……你说句话啊。”
林银屏不是傻子,对于孙廖所说,心中早有猜测,萧煜如今的情形,与其说是得了怪病,还不如说是遭了人家暗算,毕竟众多潜藏在西北内部的“家贼”们纷纷出手,真有人趁机暗算萧煜,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些日子里,她很坚强,坚强地封锁消息,继而接管中都,坚强地联络徐林,坚强地打压萧瑾,在外人眼中,她这位王妃甚至有当年大楚垂帘太后的风范,只是她又何曾想要这份坚强?
又是许久,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林银屏坐到不远处的妆台前,用手绢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开始细细修补哭花了的妆容。在涂抹好胭脂后,林银屏的脸色看上去才多少有了些血色,她的嘴唇原本已经是近乎透明的苍白,此时又用上好的淡红色口脂压了压,总算看上去没那么病态。她抿了抿嘴唇,方才的悲切情绪已经尽数收敛。
她望着铜镜中的女子,苍白的脸上已经没了往日的柔弱,只剩下一片冰冷和麻木。
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威严?
从这个角度去看铜镜,也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萧煜,她望着铜镜中沉睡不醒的萧煜,轻声道:“萧煜,我本以为即便是西北丢了,咱们也大可一走了之,可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人不但要西北倾覆,更是要我们死。你说的对,我们早已是退无可退。”
林银屏起身来到衣橱旁边,从里面取出一件从未穿过的大衣裳,纯白的底料,上绣着仅次于龙凤纹络的云纹。
她脱去狐裘,换上这身云纹衣裙,贵气凛然。
她现在是西北王妃,整个西北的女主人。
林银屏迈步走出门外,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将她的发丝和衣衫向后吹拂而去。
林银屏无动于衷,似乎不再畏惧这严冬酷寒,大步离开明园,对匆匆赶来的曲苍道:“去请大都督来王府议事,本宫在温体斋等他。”
曲苍应诺,又匆匆而去。
林银屏低头看了眼手心里一直捏着的玉佩,轻轻一笑。
萧煜,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会代你统领西北。
等你醒来的时候,西北还是咱们的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