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股杀机强行散去,知道自己今日心绪不宁,不适合做事,让唐圣月回去后,萧煜推开窗户,望着外面雨后新晴的景色,再吐一口浊气。
萧煜想要静一静心,可是俗事缠身又岂是一句空话,思绪总是不自觉地朝这边偏来,毕竟秋猎将至,这即是作为整个西北主人的萧煜受草原诸台吉朝见,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也是中都军与草原军的一次大演武,偏偏萧煜还未赶回中都,林银屏又回了王庭,若是秋猎时,这位上代草原汗王的独女公主不在,这让草原诸台吉作何之想?对于草原,甚至整个西北,王妃这个位子只能由林银屏来坐,这是其他女子无法替代的。
萧煜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三件事,一则安排好中州的后续事宜,二则尽快赶回中都着手秋猎准备,三则迎回林银屏,或者说能确定林银屏会随着草原诸台吉在秋猎时一起前往中都。如若不然,萧煜又何必在给自己媳妇的信里,说什么“中都西都铁骑俱在,大事可成”这样煞风景的话。至于那句“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一毫而莫取。男子坦荡荡,其身正,不令而行。望妻切莫费思,夫必自重”已经是萧煜完全低头认错表态度了。这封与妻书若是综合成一句话,大概就是:媳妇我错了,你赶紧回来吧。
接下来的几天,萧煜一边调养自身,一边将司马箴招来,不断交代今后事宜,而司马箴这位司马家家主在得知了萧煜背后有以江左谢家为首的江南诸多世家联手支持后,更是愈发恭谨起来,毕竟司马家在中州尚算大族,可是与江左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更重要的一点是萧烈的态度,这位本该与萧煜水火不容的大丞相,此时却是态度暧昧,在司马箴看来,两人毕竟是父子,若是萧烈真的决心将基业留给萧煜,本就有了西北的萧煜就会变为一家独大的趋势,接下来整合北地,再有江南世家的支持,那可真是大势已成,大事可期。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这不是萧煜有什么王霸之气,让司马箴纳头就拜,而是萧煜有望大宝,想要求一个从龙之功的人自然蜂拥投奔。昔年萧煜落魄中都时,可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萧煜与司马箴双方心知肚明,他司马箴要的从龙之功,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不求裂土封王,但求一个国公之位,从出身草莽真正变为传承数百年的世家。
由底层一步步爬上如今位置的司马箴,比起寻常的世家子,不论心性还是手腕,都要强出太多,不需萧煜交代太多,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司马箴离开时,已经是申时时分,书房里,萧煜在书桌前独坐了一阵子,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冥思,又似是沉沉睡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曲苍推门进来,轻声道:“王爷,已经安排好了。”
闭目假寐的萧煜睁开眼,微暗的双瞳在昏暗的书房中发出淡淡的光芒,说道:“那就动身吧。”
夜色中,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暗卫护卫着一辆马车,沿着两侧仍旧是一片废墟的中轴道朝城外走去。
在城门附近,早有数骑等待多时,当先为首的一骑身穿正三品的都统官服,在这个乱世将起的年头,再也不是早些年文贵武贱的局面,大体上已经是双方持平,若是再有几年,手握兵权的武将恐怕就能彻底压过文官一头。最顶尖的武官自然就是大都督一职,而大郑倚为柱石的五位大都督,则或死,或叛,或自立,各为一方之主,正三品的武将,算得上封疆大吏了。
这位封疆大吏想要翻身下马的时候,萧煜掀起车帘,道:“不必多礼。”
来人正是中州暗卫府都统李如松,他策马与萧煜的马车并行,李如松在马背上还是微微施了一礼道:“下官特来为王爷送行。”
萧煜坐在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日后中州这边,还要李都统多加上心才是。”
李如松微微低头道:“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萧煜又是沉默许久,在车队已经走出城门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萧烈那边,李都统想好了没有。”
李如松脸色一凝,继而坚定沉声道:“李如松唯大公子是从。”
萧煜靠着车厢壁,自言自语道:“先看萧瑾有没有命回到东都吧。”
李如松心中明了,知道大公子终于对二公子下手了,毕竟二公子曾经先下手为强,只是没有得手,这次被大公子反手一击,也算是“礼尚往来”,只是不知二公子能否逃得过去,而且祸起萧墙,也不知道丞相那边要作如何想。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煜笑道:“即便回去了也无妨,听说他与那个赵青关系不错?现在赵青也是暗卫右都督了。”
李如松心头一颤,想起一桩陈年往事。
在太子谋反案之前,那时候萧家的当家主母方璇在世,萧煜这个萧家大公子也是能在东都城横行霸道的衙内级人物,与当时的赵青就有过一段称得上仇怨的摩擦。当时的赵青虽然在外界声名不显,但是在萧烈所统领的北镇抚司中已经是崭露头角,以至于在当时的北镇抚司中有了两个公子的说法,一个自然就是萧烈的嫡长子小公爷萧煜,而另外一个便是萧烈的亲传弟子赵青。
本该算是师兄弟的两人因为年少气盛的缘故,互相看不对眼,以至于后来闹得很僵。而且两人都是出身暗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动起阴招来也是颇有点不死不休的架势,甚至闹到萧烈不得不亲自弹压的地步。再到后来,萧煜失势,困居安国公府,赵青也被萧烈派遣到北都任暗卫统领,两人这才再无交集。
这些陈年往事,暗卫老人们多半知晓,当时看来只不过是两个少年斗气,此时再看,就未免有些让人胆战心惊了。
当年的小公爷已经成为西北王,而赵青也成了孙立功之下的第一人,再加上一个二公子萧瑾,这潭浑水,委实让人望而生畏。
李如松把头压低,开始小心措辞。
不过没等他说话,萧煜已经摆摆手,继续说道:“当年小孩子之间斗气,本王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只不过他若是为虎作伥,就休怪本王不记当年情分,手下无情了。”
李如松只能是唯唯应诺。
又走出一段后,萧煜放下车帘,平静道:“李都统留步吧。“
这一次,李如松终于是翻身下马,在官路边上单膝跪地,大声道:“下官李如松恭送王爷。”
萧煜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挥了一下。
马车和暗卫在沉沉夜色下,沿着官路朝西北方向缓缓远去。
直到萧煜的马车彻底不见踪影之后,李如松才从地上起身,轻轻擦去自己额头上的点点汗珠。
一直远远缀着的李如春这时候才赶到李如松的身后,轻声道:“大哥。”
李如松深呼吸一口气,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一夹马腹,“走!”
一路狂奔回中州的李如松望向天空,轻声自语道:“中州事后,李某人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