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恺之写的越来越多,而似乎随着字数的增多,他也随之平静下来。
写完最后一句克己复礼为仁,王恺之面上再不见一丝表情,抬头说道:“萧煜,你有没有想过,当今大郑说得上是千疮百孔,已经是摇摇欲坠,若是再有外力一推,则必倒无疑?若是大郑一倒,则必定要生灵涂炭?”
萧煜平静说道:“萧煜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平天下的志向,只看得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知道被人害死了母亲,只是想要提三尺剑,学匹夫一怒手刃仇人而已。”
这篇文章愈加璀璨,而那条剑龙却越来越有些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感觉,可能因为元气消耗太大的缘故,王恺之的脸色微微发白,对于萧煜的话不以为意,淡淡说道:“若是你母亲在天有灵,必定不想你为她这么做。”
萧煜默然。
王恺之放出长剑,自己不再立于虚空而是站到长剑之上,若是刚才孩童看到,怕是要大呼剑仙了。他微微偏了下视线,越过那条剑龙和自己身前的道德文章,看向萧煜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你若坏了规矩,便是魔头,天下再也容不下你。我这次来,不是想要杀你,只是想替魏迟教训你一下,也是想要劝劝你,不要越走越偏,距离正道越来越远。”
萧煜脸色晦暗不定,但没有去看王恺之,而是自顾说道:“我没什么朋友,秋叶算得半个,本来秦穆绵也算半个的,不过中都一战却是把这点可怜情分打没了,那便不算是了。在秋叶身边时间长了,我也知道一些所谓顺势逆势的说法,我执意报仇算得上逆势而为,多半会被一个大浪打沉水底,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侥幸成事,那时候大概也是弄得里外不是人。”
萧煜抓着崖壁的左手猛然用力,他整个人高高飞起,向山道上飞去,“但是有时候人活在世上,求的就是一个心安,我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可能是一条青云路,也可能是你眼中的正道,但是我一辈子心中都不得安宁。”
说话间萧煜已经翻身上了山道,继续说道:“剑十九杀伤力不是一等一,但是这稳定性却是少有,我这一剑虽然不得神髓,但是还能拖延王夫子一二吧。”
王恺之瞥了眼文章后一条越来越小的剑龙,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
梅山越往上,山路越是难行。
只是萧煜未曾修行时,这里就难不住他,如今更是如履平地。仿佛闲庭信步,已经过了半山腰。
青景观已经遥遥在望,以往未曾觉得这里如何可亲,但现下的萧煜看来,却是比自己家还亲。
风尘仆仆,背着行李,萧煜来到青景观门前。
一如上次,未等萧煜叩门,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白衣白发白须的老道站在门后,气态超世脱俗。
“萧居士,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老道微微一笑,只待萧煜依旧如往常一般。
萧煜曾经喜读传奇,志怪,神魔话本,对于话本中描写的神仙是无限向往的,餐风饮露,点石成金,画地为牢,撒豆成兵,飞天遁地,甚至移山倒海,呼风唤雨,摘星踏月。
只是接触了修行界,萧煜才发现这些凡人眼中的神仙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也不似仙家那般与世无争,倒是颇为失望。
只是无尘老道的形象却是像极了萧煜想象中神仙的模样。
萧煜还了一礼,“有劳无尘真人挂念,萧煜倒是一切尚好,只是来青景观这一路却是比佛门大德西行宝竺取经还要来得艰难。”
老道扶须点头,“确实是为难萧居士了。只是时势使然,秋叶师侄也是无奈之举。”
未等萧煜开口,老道继续说道:“萧居士,观内说话吧。”
萧煜默然点头,随着无尘走进青景观。
这次没有去供奉着道祖的正殿,而是随着无尘来到一旁的偏殿,也可以说成是丹殿。
丹殿中门打开,两人步入殿中,其中阴森寒冷,却又有丝丝缕缕异香环绕。正中放着紫铜炼丹炉,却是没有生火。萧煜四下张望了一下,在一旁有一耳放房,上书“丹房”两朱红篆书。
无尘走在前面打开丹房,房间不大,迎面是一张稍小桌子,上面供着一尊微缩版道祖像。
无尘走上前一手按在道祖像座下青牛头上其中一角,嘭的一声,桌下一个暗格弹开,露出其中的朱红色葫芦。
无尘拿起朱红葫芦,递给萧煜,“萧居士,你所为何来我已尽数知晓,这里面便是你要的六转金丹。”
萧煜接过葫芦,深深一礼,“无尘道长大恩,萧煜铭感五内。”
无尘淡然一笑,摆摆手道:“萧居士是否要在青景观休息一日再走,你那间客房还是留着的。”
萧煜直起身,“叨扰了。”
无尘淡笑,“无妨。”
这次回来不易,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就是客死他乡,葬身草原也不是不可能,萧煜也想借这个机会为母亲去上一炷香。
上次走的时候,说要把公主媳妇带给母亲看,却没想到连老泰山的面都没见到,未过门的媳妇几乎命悬一线,差点去阴间让未来婆婆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为了救命自己不得不跑回来,倒也算是世事无常。
萧煜朝青景观后走去,想去上次上坟,不由得微微摇头感慨。
这一路艰辛,从中都秦穆绵到大管事,再到桃花花主,小驿站,三百铁骑,王恺之。不由让人感慨去时路短,归时路长。
虽然不过下午,但春天已经天色微微发暗。在微黄的天色下是一片淡淡青翠,比起上次来时的一片枯黄却是好得多。
方璇的墓已经遥遥可见。
忽然萧煜停下脚步喃喃道:“那位西行的佛门大德在到达佛门祖寺后,曾被授经僧人刁难,无尘子道长却是没有为难我,难道要在别处找回?”
……
春风涌起,吹在孤坟之上,看起来却是比秋风还要萧瑟。
一个佩剑破阵子的年轻男子独立坟前百余丈处,轻轻自语道:“人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富贵忘不了。难怪不叫修道者,而是叫做修行者,早已无道,又如何修道?“
一名道人打扮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萧煜身后百丈处,背后背一大剑。
萧煜转身,瞥了眼他腰间的黄色缎带,淡笑道:“宫里的人?”
中年道人点头。
萧煜笑了笑,“我进了青景观,不管暗卫还是牡丹都不再出手,就连王恺之也已经退去,还有这般厚脸皮,能没羞没臊到像狗皮膏药追着不放的,也只有你们这些大内供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