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出现了一轮明月。
萧煜在月光下扛着一只黄羊,走到林银屏的身后。
他看着林银屏的背影笑了笑,放下黄羊,走上前捡起地面那把弯刀。
月光驱散了黑暗,然而看着身前白雪上的血渍,少女觉得更冷了。
林银屏并不害怕,她只是感到迷茫。
萧煜从她身后走到身前,他的目光落在林银屏苍白的脸颊上,注意到她眼神中此刻流露出的茫然,脆弱和无助,再看看地面上的尸首,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轻声安慰说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林银屏很无力的看了萧煜一眼,这种安慰显然不能让她安心。她眼帘微微垂下,很虚弱般的说道:“我感觉很冷。”
萧煜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拉过她,把她拥在怀里。
林银屏没有拒绝,很安静的依偎在这个年轻男子的怀里。这不是第一次,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分依靠的感觉。
当然,萧煜虽然在这方面是个雏,但他不傻,他当然不会问现在好多了吧这样的话,然后被女孩子推开,只留下一句好多了,谢谢。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拥着林银屏,伫立在这月光下的白雪上。
林银屏忽然抬起头,看着萧煜说道:“萧煜……”
“嗯?”萧煜低声回答道。
“我感觉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萧煜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拍了拍,说道:“大多数人第一次杀人感觉都不会好受,这很正常,以后只要习惯就好。”
“但我不想再杀人。”
萧煜微微摇头提醒道:“若是别人要杀你呢?”
林银屏很认真的说道:“别人要杀我,有父王,有牧叔。还有……你。”
这句给人感觉很幼稚的话,不同心思的人可以读出不同的含义,可能有人会读出软弱,有人会读出没有责任感。
但是萧煜读出的却是一种叫做信任的真诚,这句话与萧煜从小接受的教育几乎可以说背道而驰,他从小就被萧烈教导,谁也不能完全依靠,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但萧煜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却觉得有些感动,因为第一次被别人信任而产生的感动。
面对信任这种陌生的情感,萧煜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掩盖自己的这种不知所措,他摇头说道:“若是我们不在了呢?你该怎么办?他们要杀你,你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林银屏眼帘微垂,看着轻裘下露出的小牛皮靴靴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轻声喃喃自语道:“那么必须杀人吗?”
萧煜看了一眼身首异处的马贼尸体,目光中并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
他虽然出身公府,但自幼便接触暗卫,见惯了暗卫中的丑恶,比这更残酷的景象他也曾见过,所以对于杀人,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而至于第一次杀人,他感觉好像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他看着林银屏低头无助的样子,下意识的将她拥得更紧了一点,宽解说道:“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很害怕,很迷茫,也很恶心,但是时间长了,就忘了。”
看着依旧低头沉默的林银屏,萧煜摇了摇头,暗叹这完全和传奇小说中冷艳高贵大气的公主殿下挂不上钩啊,只得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刚刚十岁,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我被父亲萧烈带到了暗卫的地牢,地牢里关押的全部是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犯人,而他只留给我一把刀,然后便把我独自一人扔在地牢里。那时我哭闹着,却没有一个人理我。”
萧煜轻轻放开她,用和黄羊一起带回来的树枝架起了一个火堆。
两人坐在火堆前,萧煜一边草草的处理黄羊,一边继续说道:“就在我哭的时候,那些被关押在地牢里不知多久,一个个骨瘦如柴,又披头散发,看起来像恶鬼一样的人被我惊动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萧烈的儿子,可能是因为的我的衣服,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地牢的人在那一刻像疯了一样,想要把我杀掉。”
萧煜手里的动作没停,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却让一旁的林银屏感觉全身上下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没有害怕,只是感受着他当时的感受,为他而寒冷,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住了萧煜还占着黄羊鲜血的左手。
萧煜微微一愣,继而笑着说道:“当时的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在那些人围住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握紧了萧烈留给我的刀。”
林银屏微微皱眉,说道:“你……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萧煜看着周遭白茫茫的雪地,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微笑说道:“这些事很老套,一个死士,或者什么杀手,从小就要培训他们杀人,你想活着,就得把其他人杀死。”
“萧烈当时对我不算太过极端,只是一些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的人,虽然看着骇人,但真正的危险其实并不大。”
他把黄羊的内脏挖出扔到一边,看着林银屏说道:“我不想死。”
火堆发出噼啪声,林银屏沉默不言。
虽然在火堆旁,并且萧煜也在她的身边,但是她觉得更冷了。
“我当时就是想活着出去。”
“我不能死在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里。”
萧煜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说着当时自己的想法,就如同在叙述捉到了一只黄羊,今晚吃烤羊腿这样的日常琐事。
他继续说道:“所以在那些人围住我,想要夺过我手中的刀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胡乱用力捅了一刀,然后我睁开眼,那刀刺进了一个人的肚子里。”
“我继续挥刀。”
萧煜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说道:“那时我虽然有点底子,但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够大,所以想要杀一个人,要砍好几刀。每具尸体都被我砍得不成样子,而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狱卒出现,只有那些犯人很虚弱的惨叫声,他们惊恐的看着我,就像看那些狱卒的目光一样。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从那时起,我便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当时也很慌乱,没有一个人能够站着以后,我依旧拿着刀在地上的尸体上乱砍。”
萧煜抬起头,看着对面坐着的林银屏,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直到我没有一分力气为止。”
她仿佛看到了,在十年前。一座幽暗的地牢里。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拄着染血的长刀站在满地的尸首里,小脸上的恐惧和迷茫。
但那个小男孩终于还是走出了迷茫。
现在这个小男孩已经成长为高大的青年人,正坐在自己的对面,向她讲述着他当年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