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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6)

    张少英缓步走近,他有些累,却忍不住插口问道:“三个便有毛吗?”御留香正色道:“禁断血亲三胞胎!我敢打赌老头都没想过。这三人往这里一站,咱们全得趴下。”玉织书问道:“敢问无极太虚之境依靠实体为何?”张少英应道:“以概念论之,该称之为七魄神通,意象之境。”玉织书应道:“受教!诸位请!”张少英问道:“不想取在下性命了?”玉织书道:“杀了你还会有符昭,姬奔月,姬灵霜,乃至于柳燕,叨扰了。”张少英道:“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云都的高洁,有时也疑惑云都安身立命之习。世间人事在尔等眼中便如此不屑一顾吗?犹似一剑杀其弟,再以礼言道抱歉曰我杀了你弟弟,此等泯灭人伦之举,于安身立命之念又处于何地?”玉织书道:“随意伤人性命,罔顾国法,不尊人伦。昔日诸宗联军大败南门,伤敌三万余记又该当如何?”张少英莞尔一笑,叹道:“斗争之下无完卵,好奇罢了。你们打算如何离开呢?”玉织书道:“就凭一人之性命。”

    玉织书言罢,断九泉陡然口溅血雾,颓然倒下,那是真气爆发之像,下酆都急忙搂住断九泉身子,连声呼唤。这一刻张少英有所侧目,好精明的手段,这一役她们探出胎息珠之存在,更清楚御留香一行的武学进境。一行人每一击皆靠着内丹勉力支撑,更化气血本就不稳定,再打下去他们毫无胜算。以其原本刻意,仅仅云都惊叹三女便能让众人殒命当场。是武学的极端救了他们,云都似乎继承了纵横派的许多东西,更是云都惊叹勘验自身武学极致的方法。有时候人真的很复杂,刚不顾一切要你性命,一个转念便弃于平淡,这样的人已不知该如何评价。

    断九泉经历一阵眩晕,神思渐倦,下酆都的急切呼唤,让其心田有了一丝宽慰,这才是发自肺腑的关心。御留香快步赶到断九泉身畔,伸手检查其周身筋脉。玉织香与凝香则赶紧送来物品侍候。待断九泉漱口,御留香将药酒灌了下去,刹那间断九泉周身气息散发,阳光下流光溢彩煞是神奇。不过片刻,断九泉遍即醒转,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惊奇的目光。被真气留形散尽了一身内力,他筋脉似乎没事,神奇如斯。御留香咕噜道:“好端端取个号叫断九泉,差点魂断酒泉了吧?”下酆都侧首问道:“那我该去死了?”御留香躲避下酆都目光叹道:“他只是返璞归真,损耗一颗内丹罢了,死不了。”断九泉起身运功恢复体力,张少英一行则尽力去救那些活着的横网弟子。

    此时的张少英眼圈已经红了,甚麽是性命?在纵横派的文书上,折损只是个数字,这些人便因为自己的到来成为权谋之术的牺牲品。一百四十六人,算上能喘气的,活下来的只有三十六人。若无旁人来援,两刻钟内其中九个将重伤身亡,十八个稍重伤,处理不好只需十天半月也保不住,剩下六人全带伤,只因他们服下了化功散和蛊毒使不出力气。张少英将伤者搬到单峰道外简单安置,几个来回其一身衣衫沾得尽是鲜血。当一行帮助张少英将这些人安顿下来时,张少英便坐在几个重伤横网弟子身畔。将死之际横网弟子瞧得张少英悲悯之相无不心生感慰,这样的男主人是纵横派的福分。越是如此,他们内心便越发愧疚,这麽多人同时被俘且还是横网,纵横派从未有过之耻辱。内心的愧疚让他们放弃了心念,不多时九个重伤悉数没了呼吸。张少英紧握双手,溢泪不止,甚麽是悲伤?甚麽是痛苦?杀戮创造了这一切。

    但世间的序章导势真能感化所有吗?不能!人心私立,权谋当道的家国建制并非至善至美。他张少英秉承侠义至善,好人立世之念,结果呢?他必须依靠不断的折损旁人性命来为他筑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皆非其情愿,他累了,但他只能向前走,心须越来越狠。重情之辈虽可靠,易被情绪所左右,此为执掌社团公器大忌。此时的张少英在众人眼里虽真实却那般虚幻,情绪的压抑得不到释放精神便会一直紧张,终会有崩溃之时,他悲伤的同时也在发泄内心的情绪。刚刚张少英与御留香的倒下让众人意识到,他们以友结交,诚信所致,那一刻他们几乎忘乎所以的在担忧着同伴。越是那等时刻他们越得紧绷心绪,不可出丝毫差错。

    等云都带走己方尸体后,由于横网弟子尸体太多,又处于夏日,这些人安顿起来颇为麻烦。云台镇这次的大损告诫着纵横派,即便经历连番人事建制改革,异端势力仍有能力做出集结反应,必早有防备。依照纵横派的抚恤制度,每一个牺牲的纵横派在册弟子必须由大幕司统一调度抚恤,安葬,善后。张少英待在尸体中间久久不愿起身,身形愈发森然。玉织香本欲有心去劝慰,无奈场间血腥味太重,她已干呕好一阵。

    御留香上前劝道:“他需要的非是心灵慰藉,而是正确认识这人间的一切,并从中找到适合自己行事的方法,方能承受他所肩负的一切。哼哼,纵横派的钱是好花的麽?老头够宠我了吧!该牺牲的时候照杀不误,这便是纵横派。”玉织香叹道:“如此森严立世之法非长久之计。”御留香道:“所以嘛!大幕司为甚麽盯着他一个小乞丐如此着眼?那是因他与生俱来的领导力,亲和力。纵横派以礼法立身,他以情、理、法、礼四类兼并。也就是那种先跟你吃饭把酒论交,转身便捅你黑刀的枭雄气质。”

    张少英呆立许久再度调整心绪,所有的悲伤和压抑都在刚才的哭泣中释放,冷肃淡然之神韵再度恢复。玉织书的退却只是需要调整方略,下一次再见必更加凶险。张少英缓步走到众人身畔,瞧得大家异样目光,其淡然一笑,竟是那般从容,刹那间诸人冷不禁的打个寒颤。鹤亭飞雪等十三人上前参见,瞧得张少英如此神韵无不身心忐忑。瞧得这些名列黑榜的杀手跪在张少英面前,玉织书强烈意识到,纵横派识术之可怕云都远远不及。现实处事与云都的理想处事有着太多的选择,云都的理想处事掣肘太多,不利于发扬。

    张少英扫视身前缓缓抬了手,说道:“前路漫漫,杀戮相随,诸位辛苦,请!”张少英一字一句说的极为平稳,但御留香一行瞧得明白,明门所部经历经书识理的调教,张少英在明门的威望已臻至顶峰,众人是心甘情愿的拜服。也许是大家在一起久了众人都懒得询问张少英欲往何处,他竟然就这般走了,弃横网弟子尸身于不顾。实则非张少英不顾,而是当前条件下他们皆无能为力。不出三日云台镇讯息与横网中断,横网便会派人巡查,并调任尚未正式进入横网的纵横派弟子充任。

    夏日渐近,张少英一行寻了山涧洗刷身体,望着殷红流动的河水,尽管他手刃性命无数,其仍有些作呕。双秀一行本有话与张少英说,但碍于御留香一行在均忍住了。当众人晒干衣衫,后尊后博兄弟打来野味让众人果腹。傍晚,双秀前来寻张少英密谈,张少英微微一笑道:“好友之前何来密谈!直言罢!”此时的双秀皆肃穆非常,聂尘秀道:“此为门主家事,且关乎尊夫人清誉。”张少英目光所及,闪过一丝慌乱,叹道:“说罢!”当下,双秀将当日去寻柳燕之事说了,并未对其事做定义。但周遭人均明白,密不透风的山洞内媚香熏陶,谁能顶得住?情绪失控之下柳燕与花易玄能守得本心?且生理上的失控与本心无关,谁都难以控制。刹那间张少英脸色惨白,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愿去猜测。妻子待自己如何他清楚,只是其二人本就有约在先,虽非定亲,情意仍在。他二人方是门当户对,世间绝配,他张少英不过是凭空捡个便宜。面对花易玄的风度翩翩,自卑始终伴随于他,作为柳燕的丈夫,他早已将妻子视为此生至爱,那强烈的占有欲让其内心深处也在提防这个人。偏偏的大幕司的考验要自己亲自将妻子送到花易玄身畔,竟考验了他也考验了妻子,这作为纵横派大幕司副使必经的路程。

    这一刻张少英无比的失落,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当心被蒙蔽,他已无暇去分辨事情之本质。他不敢去质问妻子,妻子平日虽温和,但遇到这种清誉之事无疑将她往绝路上逼。这无尽的失落仿佛在张少英脆弱自卑的内心狠狠的剐了一刀,妻子那妙曼的身影仿佛离他愈来愈远。刹那间,一股钻心蚀骨的心疼绞得他青筋暴起。柳燕,姬灵霜,其真情已负,再失去!他生存的意义又有何用?旁人无法体会张少英一路行来的艰难。这一刻的张少英仿佛很孤单,他的沉默,悲伤,无人能解,看来众人今晚只能在此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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