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41年,楚灵王杀了侄儿楚郏敖自立,任薳罢为令尹,任薳启强为大宰,成立了新一届领导班子。
凡是来路不正的君王,尤其是弑君夺位这种影响十分不好的、性质十分恶劣的,都会很快的想办法转移舆论视点和矛盾交点,而那个年代转移视线最好的事情就是打仗或者会盟。
中原弭兵之后,打仗是不可能了,楚灵王也不想激起同中原各国的矛盾,剩下的就是会盟了,但是楚灵王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动静。
当时,郑国的游吉到楚国参加楚郏敖的葬礼,回国后对子产说:“楚王骄傲奢侈,又妄自尊大,我看没几天就要会合诸侯,我们还是加紧准备行装吧。”
子产却笑道:“你分析的没错,楚王一定会精心准备铺张之事,但是要等准备妥当才会召集诸侯,我看这还需要数年的时间。”
楚国政局的发展,几乎就是以子产的推断为剧本在上演,喜欢惹是生非的楚灵王也沉得住气,整整消停了两年后才开始计划会盟一事。
这两年间,因为楚灵王嚣张跋扈的外交风格,使中原局势悄然发生变化,很多小国都对楚国阴奉阳违,不愿对其“交相见”,郑大夫子皮就曾经亲自跑到晋国,陈述不想向楚国纳贡的想法。
这些事后来被楚灵王得知,楚灵王感到很生气。
公元前539年十月,郑简公和子产到楚国访问,被楚灵王扣留,说得好听点是安排到云梦打猎。
次年开春,许悼公也到楚国访问,同样被楚灵王安排和郑简公一起打猎。
手里有了这两张王牌,楚灵王也有了底气,派伍举去访问晋国,向晋平公陈述了楚国这几年过得实属不易的事实,希望借晋国在中原的影响力,欲在楚国“结欢于二三君”,既商议召开会盟的事情。
晋平公很恼火,心想前几年刚刚在虢地会盟了,你楚国又神气了一次,这次你又想做霸主?
正当晋平公准备一口拒绝的时候,晋大夫司马侯马上劝其消消气,说道:“晋国和楚国的霸业是上天眷顾的,彼此伤了和气对谁都不好。楚王做事胡作妄为,我们不妨顺着他,等到他荒淫暴虐恶贯满盈的时候,上天自然就会抛弃他,我们也就不需要去争夺什么,便坐享霸主之位。”
晋平公听后眉飞色舞,觉得司马侯说的很有道理,马上同意楚国单方面召开会盟的要求。
办完事的伍举丝毫没有打算回去的迹象,晋平公很好奇,派人去问还有何事未了,这时候伍举才说出楚灵王交代的另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为了继续加强友好合作,楚灵王想与晋国联姻。
政治联姻自古以来就有,但是在很多国家存在操作上的困难,譬如鲁国和郑国,所有的卿都是公族姬姓,同姓之间无法通婚,因此也就无所谓政治联姻。
晋国稍微好点,卿们有姬姓、赵姓和士姓,因此他们之间可以联姻。赵姓就多次与公室联姻,而栾、荀、魏、韩同为姬姓,是不能通婚的。
最适合政治联姻的就是楚国、秦国和齐国,都是外姓,随便拖出来都可以与其他国家联姻。
当伍举提出联姻的时候,晋平公很生气,但马上又被司马侯劝阻,安慰他必须“逞其心”,才能“降之罚”,最终“楚将弃之”。
不得已,晋平公只得再一次同意楚灵王的要求。
这个“捧杀”成本有点高。
伍举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楚灵王大喜过望之际还是有点怀疑:“晋国方面怎么那么爽快就答应楚国提出的要求了?”
抱着怀疑的态度,楚灵王向子产咨询:“您说,晋国会允许诸侯来参加楚国组织的会盟吗?”
子产给楚灵王解惑道:“您放心吧,一定会的。晋平公安于享乐,不问国事,以致君权旁落。赵武死后,晋大夫们明争暗斗,无暇政事,也没精力辅佐国君。所以对于您会盟一事,晋国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楚灵王又问:“那您觉得诸侯会来参加吗?”
子产毫不犹豫地说:“放心吧,有宋国(弭兵)盟约的约束,他们一定会来的。如果真有不来的国家,想必也是鲁、卫、曹、邾这几个国家。因为鲁国和卫国都要仰仗晋国,邾国和曹国分别依附于鲁国和宋国,这种场合他们不敢出来。”
楚灵王为这次会盟下了准备了很长时间,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很担心诸侯不给面子,让自己威风扫地,经过子产一番点头评足的分析,心里踏实许多。
然后,楚灵王大言不惭的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在会盟上有什么要求都会如愿以偿吗?”
子产严肃告之:“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告诉他强加自己的意愿强迫别人是不行的,只要符合人民利益的意愿就没问题。
楚灵王不悦。
会盟的地点定在楚国申县。
到了夏天,除了晋、秦、齐三国可以不来外,鲁国借口祭祖、卫国借口卫襄公有病、邾国和曹国借口国内不安定也没来。
一切,都在子产的预料之中。
除了上述几个国家,实际上重要的国家中,也就是郑国来了郑简公(在楚国打猎一直都没走过),宋国来了向戌,太子公子佐也将随后赶来,其余与会者都是不起眼的小国。
尽管这样,楚灵王仍然很兴奋,毕竟人数多、场面大,他热情的招呼各国的使者、代表,享受着千邦进贡、万国来朝般的荣耀和盛况。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伍举也在忙前忙后,还特别提醒楚灵王这次诸侯大会的重要性:“下臣听说,诸侯不服于别的,只服礼法。现在君王大会诸侯,要想让他们臣服,场上场下为人做事就要合乎礼法,只有这样才能成就霸业(‘霸之济否,在此会也’)。”
楚灵王很肯定的点点头,继续问道该如何使用礼法?
对于如何正确的使用礼仪,伍举也不是很懂,但关键时刻决不能掉链子,当即给了楚灵王八个选择——“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阳之搜,康有酆(fēng)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
“君王打算采用哪一种?”
这八种不同形式的会盟,有兵车之会也有衣裳之会,每种不同形式的会盟所采用的礼法也不相同,都需要谨慎运用。
我们一起来简单回顾下这八种形式会盟所代表的意义。
钧台之享——夏禹死,其子启继王位。这种废“禅让”而实行“世袭制”的方式,引起了夏朝争夺王位的激烈斗争。最终,启获得最终胜利,在钧台(今河南禹县)举行宴会大会邦国首领,史称“钧台之享”。
伍举举其目的,是建议在会盟上,通过礼法来承认楚灵王继承王位的合法性。
景亳之命——夏朝末年,商汤从旧都商丘北迁至景亳,并在此告命天下,征伐四方,最终灭夏。
孟津之誓——周武王大会诸侯于孟津(今河南孟津),并举行了誓师仪式,是一次“诸侯所由用命”的重要会盟,从此,众多的诸侯都听从周的指挥,为灭商打下基础。
举这两个的目的,是想在会盟上,通过礼法试探楚国独霸的可能性。
岐阳之蒐(sōu)——周成王在岐山南面的一次大规模狩猎活动。
举其目的是组织一次团建活动,充分调动诸侯们的积极性,提升诸侯与楚国的凝聚力、归属感与认同感。
酆宫之朝和涂山之会——“周康王有酆宫之朝,周穆王有涂山之会,此天子之事也。”
举其目的,是在会盟上采用和周天子一样的礼法。
召陵之师——齐桓公率齐、宋、陈、卫等八国军队,发动攻溃楚的盟国蔡国、陈兵楚境,以楚不向王室朝贡为由的一场战争。
举其目的,是在会盟上构建以楚国为首的军事共同体,打击恐怖分子。
践土之盟——晋文公为确立霸主地位而举行的会盟。
举其目的,是在会盟上,通过礼法明确楚国独霸中原的梦想。
楚灵王觉得这些选项要么不妥,要么没实际意义,不能充分展示楚国的武力,使诸侯心有敬畏,经过仔细思考,最终决定——“吾用齐桓”!
然后向伍举询问采用“召陵之师”礼法具体的操作方法,伍举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建议楚灵王道:“宋国的向戌和郑国的子产在这里,他们是天下一等一的贤人,君王可以问下他们。”
于是,向戌献上了公侯会合诸侯的六项礼法,子产也献上伯爵、子爵、男爵会见公爵的六项礼法。
中国的“礼法”,并非人们通常理解的“礼+法”、“礼率法”、“礼法结合”,而是具有自身的特性与内涵,析而言之,包括礼典、律典、习惯法三个子系统,三者各司其职、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多层次、多面相、多功能的礼法体系。
“礼法”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根植于中国古代的礼法社会,符合中国人的法文化心理,在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悠久的礼法传统。
总结一点——礼法很难学,一时半会楚灵王也学不会,于是打算会盟的时候让伍举在身后跟着,有什么礼法方面的问题可以及时纠正。
这个方法看似万无一失、滴水不漏,但关键还有一个问题——伍举也学的一头雾水。
果然,会盟从开始到结束,伍举一言不发,更谈不上纠正了,导致楚灵王漏洞百处,笑料频出,结束后楚灵王责怪伍举为什么不提醒他?
伍举很无奈:“向戌、子产说的六项礼法,我也搞不懂,怎么纠正啊。”
整个会盟期间,说伍举没有任何纠正也是不对的,在楚灵王处处表现出骄纵的习气、当场侮辱别国派来的使臣方面,伍举也是极尽所能提醒。
宋国的太子佐晚到,楚灵王只顾着在武城打猎,冷落了他很长时间,还是在伍举的提醒下,楚灵王才派人去请辞。
宋太子佐一气之下,“先归”。
楚、吴势不两立,会盟的诸侯中,徐国的国君因是吴国女子生的,被楚灵王认为他有二心,不顾情面,直接把他囚禁起来了。
郑简公害怕,“先归”。
伍举见情况不对,在这么下去别说成就霸业,连大会能否继续下去都成问题,于是苦苦劝诫楚灵王道:“六王二公会盟的时候,都是极尽所能的礼仪诸侯,才受到诸侯的拥护,以成大事。反之,夏桀的有仍之会、商纣的为黎之搜、周幽王的太室之会,都是因为骄纵无礼,才遭到诸侯的背叛而导致亡国。现在您也过于骄纵,就不怕这些诸侯背叛你吗?”
(六王:夏启、商汤、周武王、周成、周康王、周穆王;二公:齐桓公、晋文公。)
楚灵王表示不担心,依然我行我素。
既然申之会是效仿齐桓公的召陵之会,接下来,会盟马上就要进入楚灵王最向往、最期盼、最能显现楚国武力的环节——反恐!
恐怖分子不是别人,正是老对手——吴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