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5年六月,郑国郑悼公去世,公子睔(gùn)继位,是为郑成公。
郑成公还在当公子期间,曾经因为许国的关系赴楚申辩,结果遭到晋国栾书暗中挑拨,被楚国囚禁。
囚禁期间,郑成公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发扬把牢底坐穿的精神,努力的在楚国开展各种政治联谊活动,据说与楚国的司马子反私交非常好。
在郑悼公突然离世之时,郑成公已经彻底的让楚国相信自己亲楚的政治思维,楚国方面也安排司马子反护送其回归郑国继位。
然而,这一切都是楚国美好的想象,作为一代国君曾经有着为他国所囚禁的黑暗历史,对任何国君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
并且,郑成公虽是依靠楚国力量回国继位,但也无法遏制国内的反楚力量,更重要的是,刚刚成为国君的郑成公必须要为自己被楚国囚禁的事实,给朝臣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为了同楚国建立感情这个说法明显的很不靠谱,这个时候选择亲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于是,郑成公继位当年,郑国就派遣臣子出使晋国,希望继续维持郑悼公一直以来的亲晋国策。
显然,楚国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扶持的亲楚郑国,摇身一变成亲晋郑国,这对楚国北进中原的政策是完全相悖的,同年(公元前585年)秋,楚国方面命令尹子重伐郑,争夺郑国话语权。
晋国方面得到消息后,派遣中军将栾书及时救援郑国,晋、楚二军在绕角(今河南鲁山东南)相遇。此时,楚国叛臣之一的析公发挥关键作用,建议晋军夜袭楚军,栾书采纳,果不其然,楚师宵溃。
接着,晋军继续侵袭蔡国,楚国命令公子申、公子成带领申、息两县的军队去救援蔡国,在桑隧(今河南确山县)抵抗晋军,因为失去了郑国这个用兵斡旋之地,楚军又溃败,楚大夫申骊被俘。
紧接着,晋军又趁势攻沈国,俘获沈子揖初,使动摇于晋楚之间的郑国更加坚定的倒向晋国怀抱,至此,楚国失去各中原属国,坐看晋国慢慢崛起。
晋国栾书也经此一战,坐稳正卿位置。
栾书,姬姓,栾氏,谥曰武,人称栾武子,是一个才能卓越、颇识大体、为人八面玲珑的人。
两年前(公元前587年),正卿上军将郤克因伤病发作,自知难以维持生命,在弥留之际力压荀氏、赵氏,将栾书以下军将的身份,提拔为中军将,继而统帅三军,并身兼执政大夫,至此拉开了栾书执政的序幕。
执政两年后(公元前585年),栾书更是串通赵朔遗孀赵庄姬,向晋景公诬陷赵同、赵括谋反一事,斩杀赵氏满门,一个百年望族就这样家破人亡,史称“下宫之难”。
而其后更因屠杀郤氏满门、弑杀晋厉公而引火上身,招致栾氏一族灭亡。
此乃后话。
次年(公元前584年)春,楚国得知自己的友好邻邦吴国发动了进军中原的第一战,自己也不甘示弱,于秋季又对郑国发起新一轮的进攻,晋国也马上召集齐、鲁、卫、曹、莒、邾、杞等国救郑。
按照令尹子重的想法,楚国从西面攻打郑国,牵制晋国;吴国从东面进攻郯国,掣肘宋、鲁、齐等中原诸国,吴、楚二国一起围攻中原,必让晋国有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顾此失彼之感,届时楚国称霸,指日可待。
然而,楚国又一次被无情的现实所惊醒。
就在子重将军队驻扎在汜地,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突然得到一个非常牢靠而又不幸的消息——吴国来犯,原本彪悍的吴军,在申公巫臣的训练下,变得更加骁勇非常,在楚国东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边境扫掠一空。
子重完全没想到昔日的友国会突然袭击强大的楚国,再一次说明了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好,只有短期利益的选择,吴国选择了变强变大,选择了申公巫臣,也就选择了与楚交恶。
子重经过认真分析,考虑目前的现状由原先的晋国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不利境界,变成楚国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尴尬境界,子重没有多想,决定马上撤兵援救,毕竟楚国东部属于产粮区,失去了东区,全国人都得饿肚子。
郑国见楚国即将撤退,不等晋联军来救,及时的命大夫共仲、侯羽从后追击楚军,然后败之,并且收获也不小,俘虏了郧公钟仪——史书记载的最早的古琴演奏家,后世有“钟仪幽而楚奏兮”一说。
这位钟仪本来也不是什么名将,但郑国独自一国打败楚国的次数用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所以郑成公很高兴,非常激动的将钟仪献给了晋国。
两年后(公元前582年),晋景公和钟仪还有故事要发生。
某日,晋景公到军中府库视察,见到有一个俘虏还穿戴着南方冠服,很好奇。
府库主管回答说:“这个人是两年前郑国人献的楚国俘虏,叫钟仪。”
晋景公这个时候正准备同楚弭兵,听说是楚国俘虏,亲自召见并且慰问他。
晋景公问钟仪官职,钟仪回答:“音乐家(‘伶人也’)。”
晋景公很好奇,问:“现场能演奏一曲吗?”
钟仪回答小意思。
晋景公让人给他琴,钟仪弹奏南方乐调。
晋景公不悦,让他弹中原音乐。
钟仪回答不敢二事,只会南方曲调——一听就是忽人的。
晋景公很没面子,转换话题,说:“你们的君王为人怎样?”
钟仪回答说:“小人不知道。”
晋景公以为钟仪有所隐瞒,再三追问,他回答说:“大王做太子的时候,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早晨向令尹子重请教,晚上向司马子反请教,别的就不知道了。”
晋景公把这件事告诉士燮(士会之子),士燮说:“这个人是个君子啊,奏乐奏家乡的乐调,是不忘故旧;举出楚君做太子时候的事,是没有私心;称二卿的名字,是尊敬君王;不背弃根本,是仁德。不忘记故旧,是守信;没有私心,是忠诚;尊敬君王,是敏达。用仁德来处理事情,用信义来固守它,用忠心来完成它,用敏达来推行它,再大的事情也一定能办成。君王何不放他回去,让他结成晋、楚两国的友好?”
晋景公听从了士燮的话,以厚礼接待钟仪,让他回国代晋国求和。
话说子重这边,率领大军急匆匆的赶到楚国东部边境,发现吴军早已跑的干干净净,留下一个烂摊子等着子重收拾。
子重见此情景非常生气,也非常担心——楚国东部距离吴国近而距楚国远,楚国北上争霸,如果每次吴国都这样从背后捅一刀子,后果就会非常严重。
事实证明子重的担心非常现实,这年(公元前584年)秋天,晋、齐、鲁、宋、郑、卫、曹、莒、邾、杞十国会盟于马陵(今新郑市东南),商量联合抗楚一事。
就在楚国有所动作的时候,吴国继而又接二连三的出兵攻打楚的与国——巢国(今安徽六安市东北)和徐国(今江苏宿迁市泗洪县南),并攻入州来国(今安徽凤台县),都取得了胜利,获得粮草辎重无数,并且每次楚军主力赶到时,吴军就退走了,楚军一撤退,吴军马上又来了,像极了毛前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法,迫使楚军在北部和东部的千里战线上来回奔波。
仅仅不到一年,就逼着子重和子反率军来回跑了七次(“一岁七奔命”)。
而那些附庸于楚国东部的蛮夷,吴国也不客气的全部加以占取,由此吴国开始强大,得以和中原诸国往来。
是时,楚国东有吴患,让楚无暇争霸;北有晋敌,中原诸侯纷纷归晋,其霸业也开始由盛转衰。
莒国,己姓国,其南、西、北三面分别与郯、鲁、齐接壤,东临黄海,顾栋高在《春秋大事表》中叙:“莒虽小,东夷之雄者也。其为患不减于荆、吴”。
中原诸侯的依次归顺,让晋国慢慢的有一种回归霸主之位的迹象,莒国的主动臣服,更让晋国有一统中原之势——这个假设建立在齐国也归顺的情况下。
但是齐国这个曾经的霸主却不买晋国的账,齐顷公年轻气盛,其态度也暧昧不决,有时候同晋国亲密无间,甚至齐顷公还亲自跑上门想要尊晋景公为王(公元前588年的事情),使晋景公着实美梦了一番;有时候却不理不睬,应付了事。
为了拉拢齐国这个中流砥柱,晋景公脑子一热,干了一件不地道的事情——要求鲁国将汶阳之田归还给齐国。
汶阳之田本来属于鲁国,后来被齐国霸占。在鞍之战齐国战败后,汶阳之田又在晋国的命令下还给了鲁国,为此,齐顷公茶饭不思,伤心到“七年不饮酒,不食肉”的境界。
晋景公将汶阳之田重新划拨给齐国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积极争取得到齐国的拥护;二是惩罚鞍之战之后鲁国有“欲求成于楚而叛晋”的想法,借机报复一下,从晋文公开始,晋国便是一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睚眦必报,绝不过夜。
但鲁国觉得“叛晋”只是一个想法,没有成为现实,何况你晋国牺牲鲁国的利益,去缓解你们的矛盾,似乎有点不妥,并强烈谴责晋国“信不可知,义无所立”。
面对鲁国的强烈谴责,民国时期的陆征祥曾经说过“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再优秀的檄文也无法改变弱国外交的无力,在晋国武力的窒息下,鲁国也只好将汶阳之田“归还”齐国。
对此,鲁国执政大夫季文子是非常生气的,寄人篱下的感觉确实很难受,不仅有理没处说,还很压抑。
晋国反倒觉得鲁国很听话,不久,晋国又一次找上门来,让鲁国帮忙打郯国。
这下鲁国执政大夫季文子说什么也不干了,吃肉喝汤的事一件没捞着,舔盘子的活一件不落,照此下去也没法向国人交代,于是向晋国中军佐士燮表示鲁国很忙,没时间。
士燮回复也很霸道:“我们寡君向来是说一不二(‘君命无贰’),你不听话我就向寡君汇报,后果你自己看着办。”
在晋国的霸权加压下,季文子经过“三思而后行”,决定服软,派宣伯率兵同联军会合,进攻郯国。
应该说这两件事情晋国做得相当不地道,鲁国死心塌地跟着你,你不仅为了自己利益让人家割地交好,还直接强制鲁国军事,稍微不听话大棒就上了,这种做法在中小国家引起了强烈反响,导致部分“诸侯贰于晋”。
面对“诸侯贰于晋”这种倾向性苗头,晋景公有点担心,怕事情闹大,公元前582年(楚共王九年),晋景公以重温马陵会盟的名义,邀请齐、宋、卫、郑、曹、莒、杞国在蒲地(今河南长垣)会盟,企图巩固其霸权地位。
蒲地会盟时晋国也邀请了鲁国和吴国,这两个国家都没去,鲁国是因为对晋国做法怀恨在心所以没去,并且对晋国组织的会盟的意义产生了动摇,公开质问中军佐士燮:“晋国德行已经不在(‘德则不竞’),重温旧盟做什么?”
而吴国没去,是因为晋国攻打了他在中原第一个与国郯国的原因,也有点小情绪,没去。
各路诸侯对晋国的态度,让楚国有所察觉,同时楚国为了争夺郑国这个打开中原的钥匙,打算趁此机会重新同郑国交好。
按照以往的做法,只要楚国出兵伐郑,处在夹缝中的郑国就一定会主动求和,但这个方法遭到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的强烈反对。
子重和子反两兄弟已经被吴国搞得焦头烂额,只要楚国出兵中原或是有出兵中原的迹象,吴国一定会在后方骚扰,不仅牵掣了楚国进军中原的野心,也让楚国的军事资源浪费在来回奔波的路上。
子反决定,利用郑成公原来在楚国当人质时建立的革命友情,贿赂郑成公(“楚人以重赂求郑”)。
郑成公作为一个政治家,显然是不合格的,但作为讲义气的兄弟来说,郑成公绝对是一个好小弟。
公元前582年,仅仅在蒲地会盟结束不到一个月时间,在子反“重赂”的感动下,郑成公力排众议,同楚国在邓地会面,暗中与楚国订立盟约。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郑成公超越国家利益的感情,也让晋国大为恼火,其邓地会盟的私人行为,也为郑国带来了无尽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