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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城濮之战

    在双方领导的点头授意下,战鼓轰轰。

    晋文公登高远观(“登有莘之虚以观师”),心中忐忑不安,看着比自己多一半以上兵力的楚军,感觉胜算不大,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成得臣很自信,马鞭一扬,遥指晋军,哈哈一笑:“今日必无晋矣!”

    战斗开始了。

    在上一章节,我们学习了什么是阵法,在本章,我们结合上一章所讲的内容,来大致了解阵法在本次大战中的实际运用。

    从士兵角度来看,是无法体会到整个阵型布置的,他们唯一且最大限度能够看到的,就是两边都是将三军排成横列,并无特别之处。这就和你站队做广播体操一样,只能看见前后左右的人,而看不到全校所有班级在操场上的方阵分布。

    但是我们从上帝视角来看,却又感受到另一番光景。

    从人数多寡可以简单判断,楚军方面,楚左军(申、息二军)方阵数量最多,所以实力最强,楚中军(若敖六卒)实力稍次,最弱的就是楚下军(陈、蔡联军)。

    晋军方面,恰好与楚军布置相反,与楚左军相对峙的晋上军实力最弱,晋中军实力稍强,晋下军实力最强。

    可以看到,双方阵型不约而同的都采用了楔形阵,这个阵型的特点是从最左(右)军到最右(左)军实力依次减弱,属于冲锋阵型。

    这个阵型的奥义为:首先用自己实力较弱的右翼,吸引敌方左翼来战,在己方中军少量兵力的配合下,黏住敌方左翼,使敌左翼在一定时间内动弹不得。

    然后用己方实力最强的左军迅速出击,斜切敌方右翼,直接扯断敌中军右防兵线,让敌方右翼迅速瓦解。这样一来,己方的左、中、右三军兵线变成一条斜线。这条斜线的意义在于,敌方阵型已被攻破,中军孤立无援。

    最后,己方中军发动对敌中军冲击,己方左翼则在敌方中军的腹部和后部迂回包夹,发动攻势,如果不出意外,敌中军溃。回过头来,再一起收拾敌方最强的左翼,这个时候绝对不会出现意外,于是,敌溃。

    这次城濮会战,晋、楚双方都是用了相同的阵法,也是当时最先进的阵法之一,谁会获得最后的胜利,关键还是要看双方主帅是否做到如岳飞所说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野战,考验的就是防御力、火力、突击力、多兵种配合之间的协调。

    回到战场。

    首先是胥臣、栾枝率领的最强的晋下军,同斗勃率领的陈、蔡联军(楚右军)展开战斗。

    晋下军没有急于发起冲击,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他们正在做一件事——给战马穿外套,这件外套比较特别,是用老虎皮做的。他们想把战马伪装成老虎来吓唬陈、蔡联军。

    联军士兵见之大笑,表示你们一群戏班子,这么低劣的伪装术骗骗小孩还可以,要骗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还嫩了点。

    晋下军伪装的战马果然没有吓到楚右军,他们也没指望吓唬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要恐吓的只是联军的战马。

    战马,是没有分辨能力的。

    果然,晋下军一冲过来,联军的战马看见“老虎”来了,激动的扬起前蹄,一声长嘶,扭头就跑。

    还没等晋军冲过来,楚右军的队形便被自家战马冲的溃不成军。没有了战车的防御,联兵士兵就像待宰的小鸡一般,暴露在晋军獠牙之下,直接被战车淹没过去,没有纠缠,没有打斗,直接碾压,于是,“楚右师溃”。

    太快了!

    还没等成得臣反应过来,楚右军便一触即溃,本想分兵去救,却也为时已晚,加上联军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下子跑得连影子都没了。指望陈、蔡这种善于顺手牵羊,准备捞点好处的军队来说,关键时刻是会出篓子的。

    作战部署失利,这是成得臣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晋下军扫清了楚右军,排好方阵,矛头直指强大的楚中军,伺机而动。成得臣的中军没有动,也不敢动,一动就乱了,他所有的指望,就看楚左军了。

    楚左军由斗宜申率领的申、息二军所组成,此时,他所面对的是狐毛、狐偃率领的最弱的晋上军。

    作为楚王可以直接调动的北伐军队,申、息二军是楚军精锐中的精锐,战争经验异常丰富,战斗力异常强悍,不是陈、蔡二军可以望其项背的。

    这一点狐毛是非常清楚的,他也不准备与楚左军硬碰硬,他决定将楚左军诱进自己笼子里,然后用晋中军猛攻其右翼,自己回马一击,造成楚左军首尾不顾。

    想法是好的,但是你需要有效的行动,争取让楚左军上当。于是,狐毛假装害怕,冲到一半便树起两面大旗假装逃跑引楚左军来追(“设二旆而退之”)。

    估计狐毛的演技处于三流水平,楚左军没有上当,仍然保持队形有序推进。这下晋下军的栾枝着急了,楚军队形不乱,便不好下手,于是他迅速跑到晋军后面,让观摩学习的秦、齐、宋三军,将所带战车拖着树枝来回跑动,激起漫天黄沙。

    成得臣一看远处黄沙遮天,有点犯蒙,难道刚才撤退的是晋军主力?

    于是成得臣犯了第二个错误,马上下了一道命令,这道命令事后也证明是他一生中最严重的军情判断失误——令斗宜申率楚左军赶紧追(“楚师驰之”)。

    一追,阵型便乱了。

    “楚子破矣!”晋中军大帅先轸笑了,和郤溱一起,率领中军朝楚左军腰腹“横击之”。狐毛和狐偃的戏也演完了,调转车头,迂回夹击楚左军。一时之间,晋军士气高昂。

    打断一下,简单说一下,什么是士气。

    关于士气,有很多解释,从心理学上,从医学上,从其它等等学上,其实“士气”这个玩意,只能意会——士气来了,头皮直炸,冲上去就干,甚至负伤严重也浑然不觉。

    士气高昂到一定程度有多可怕?

    西汉名将李陵,率五千步兵于浚稽山大战八万匈奴,士兵士气高涨,连战八天八夜,“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轻伤不下火线,斗志昂扬,同仇敌忾,这就是士气。

    三国悍将夏侯惇,在徐州攻防战时迎战吕布,被射中左眼,拔箭时不慎连着眼珠子一起拔了出来,装回原位又容易掉下来,于是大吼一声吃了进去,虽然口味有点重,但是却吓得敌军心惊胆战,毫无斗志,这也是士气。

    公元前205年四月,彭城一战,项羽军士气高涨,仅半日之内就以3万之师击溃汉军56万之众,打的刘邦用老弱病残和未成年人补充兵源(“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以少胜多,除了计谋机关,更多的还是士气。

    士气让不论是纪律还是指挥调度都会提高一个大台阶,在装备差不多的情况下,只要士气达到一定的高度,双方互相冲锋接触的一刹那,士气低的会被士气高的瞬间吞噬掉。

    所以说,士气很重要,不管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士气都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士气高的气势如虹,士气低迷的无心恋战。

    在晋军的来回穿插下,楚左军毫无斗志,漫天黄沙之中只得疲于应付。远处的成得臣也不知晓战况如何,只听到车轱铁蹄碾在人肉上的碎骨和惨叫声,宛如人间地狱。

    一番苦战。左军将领斗宜申带领极少部分人,从黄沙中冲了出来,他们的背后,是隐约矗立在狂风中不倒的晋军军旗,是闪烁在黄沙中人疲马乏依然挺立的晋军身影,他们像鬼魅一样望着前方,让人不寒而栗。

    成得臣顿时明白一切——楚军最强的申、息两支军队已被全歼。

    楚军失去两翼,但楚军还有胜利的资本——不亚于申、息二军的若敖六卒,这是一只若敖氏族自己的武装力量,兵力180乘,武器精良、装备齐全、兵强马壮。而他们面对的是已被陈、蔡联军拖累的晋下军,和已被申、息二军打的不成建制的晋中、上二军,如果成得臣指挥得当,拿下这场战役还有很大胜算。

    若敖六卒将领大多是成得臣族人,他们看到晋军诡异的战法,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发冷,在晋军的虎视下,发现自己如猎物一般无处可躲,绝望,早已无心恋战,便怂恿成得臣及时撤军,保留若敖氏实力。

    于是,成得臣又犯下了第三个错误——撤退。

    此时的成得臣表现出一个优秀将领的战场操控能力——“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也就是说,成得臣率领自家私卒,全身而退。

    在晋军的包夹下全身而退,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晋军没有可能更没有实力同楚军展开对决。

    成得臣放弃了最后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

    楚军退的很迅速,连辎重也来不及收拾,晋文公馋念楚国美食,直接将大军开到楚军大营,连吃三天三夜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本次大战以晋军的全面胜利、楚军的全面失败而结束,此战发生在城濮(山东鄄城西南),史称城濮之战。

    城濮一战,击破了弥漫中原的楚国入侵势力,也粉碎了楚成王称霸中原的野心,压迫其退回桐柏山、大别山以南,使中原复呈安定之象。

    原来迫于楚国威势而附楚的鲁、曹、卫、陈、郑、蔡等国,马上脱离楚国复回至中原集团,听从晋国领导。表现最好的就是望风梯荣的风信鸡郑文公了,一得到晋军获胜的消息,第一时间便申明同楚国断绝关系,派大夫子人九到晋国当面请罪求和。

    对于城濮之战的历史意义,古今史学家保持高度一致,都认为此战使华夏的礼仪得以留存,文明得以延续,免受南方蛮族文化的影响,甚至有人将晋、楚两国的对峙,归结为两种不同文化扩张摩擦融合的必然产物。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但将一场战役升华为文化的冲突,我就有点懵了。中原是什么文化?楚国是什么文化?文化又是什么?

    文化这个定义非常的广泛,吃喝住行、举手投足统统都是文化,对文化进行定义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

    但既然谈到这个问题,那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浅尝辄止的勾勒下文化这个意识形态——它既是精神的象征,又是活动的传承;它是发展的总和,又是创新的本质;它无时无刻都在左右个体和集体的行为准则,又在不同的步伐中追求和谐统一;它是不完美的,却能够被继承和发扬。

    它是理解一个群体、一个城市、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星球的唯一特征。

    中原文化表现出来显著的特征便是向心凝聚力,血缘关系是其唯一特点,作为农耕民族来说,中国的大山大河将版图分割的支离破碎,正是因为有了中原文化,国家才不至于分裂,人民才有相同的归属感。

    楚文化显著的特征便是强大的吸纳包容性,不管你是中原文化还是外族文化,只要一进入了楚文化这个大熔炉,便会水乳交融一般相互交织,多种文化在一起彼此取长补短,派生新的文化。

    派生的文化没有高下好坏之分,也没有先进落后之别,就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纯净、活力、希望、无限可能。

    四大文明古国仅剩中华文明一脉,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于晋国的胜利,有史学家将原因归结到晋国“软实力”的发展,比如经济、军事、文化的发展等等,教导人民知义、知信、知礼等等,殊不知城濮之战时,晋军不得不退避三舍,避实就虚、诱敌深入是主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后勤完全跟不上。

    反观楚国,大战结束后,晋文公率领全军到楚军大营吃楚军剩下的粮食,一吃就是三天,楚军粮食储备可见一斑,相比当时经济的发展,楚国领先了晋国不只几个档次。

    五年后,楚军和晋军对峙于泜水,曾经侥幸取胜的晋军仍然不敢同楚军硬碰硬,耍了一个滑头溜之大吉,这从侧面也说明楚国政治、经济、军事的强悍。

    所以,对我来说,城濮之战仅是一场战役,一场因楚国君臣不睦、将狂轻敌导致的一场败仗而已。

    只不过这场战役很关键。

    成得臣撤兵行至方城山一带,即将进入申县时,楚成王得知申、息之师被成得臣糟蹋的一干二净,而他自己的若敖六卒毛发无损,不禁大动肝火,直接派人责问成得臣:“申、息二师全军覆没,你如何向申、息二县父老乡亲交代?(‘其若申、息之老何?’)”

    暗示成得臣、斗勃和斗宜申等一帮将领可以领盒饭了。

    成得臣羞愧交加,于是烧了上任以来的第三把火——在方城山的连谷之地上吊。陪同成得臣一起上吊的还有其他两个将领:斗勃和斗宜申。

    三个若敖氏一同上吊,这是楚成王最喜闻乐见的事情,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削弱若敖氏的势力,还可以起用新人,进一步巩固王权。

    但当他暗示成得臣等三人引咎上吊后,又感觉不妥,认为这样做肯定会与若敖氏产生裂隙,便耍了一个小心眼,打了一个时间差,在心里盘算好时间,感觉成得臣等人死透了才上演一出好戏——派使者去赦免成得臣等人无罪。

    楚成王觉着这样做可以不动声色的除掉成得臣等人,又不得罪若敖氏,一举两得。但他还是把时间算的稍微早了一点——成得臣很积极,使者去时以自缢身亡,但斗勃和斗宜申就不是那么积极了,使者去的时候他们还在挂绳子,等于说捡回了一条命。

    成得臣战败自杀,若敖氏家族的雄心也随着他的辞世而烟消云散,也不再堪作楚国北征的助推器,晋文公出喜色:“子玉一死,楚国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中原了。”

    楚成王也轻疏了一口气,起用蒍吕臣为令尹,借以削弱若敖氏实力。

    蒍吕臣虽为令尹,却难以控制若敖氏,遭到斗勃、斗般、成大心、斗宜申等若敖氏的一致反感。干了不到一年,蒍吕臣便在一片反对声中黯然死去,楚成王无奈,只得再次任用若敖氏的斗勃为令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