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辉从身后走了出来，冷笑道，“李闯王好大的忘性，不记得王家楼村的王家了？”
李自成对着王立辉没有眉毛的脸细细看了一会，问道，“你是王家什么人？你与王家的兰芝小姐是什么关系？”
王立辉咬牙切齿道，“狗贼，你也配提我姐姐的名讳。”
李自成闻言也不生气，看着王立辉，良久叹息道，“时间真是快啊，转眼七八年了，不知你姐姐，兰芝她还好吗？”
王立辉冷笑一声，“可笑啊，狗贼，你当初抛弃我姐姐，带走她的孩子，如今竟然还厚颜无耻的问我她还好吗？呸！”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道，“立辉啊，这么多年我何曾忘记过你们，当初我兵败逃到金钟山，是你父亲出钱出粮支持我，我这辈子都欠你王家一个恩情。后来出兵离开金钟山时，我的兵马不过千余人，朝廷大军四处围剿，我自己尚且前途叵测，又怎么能够带着兰芝，无奈之下我只能舍下她。”
王立辉含着泪道，“你这个狗贼，你抛弃我姐姐，带走她的孩子，因为受不了打击，我姐姐在你走之后，不久就在东寨崖上吊自尽了。”
“姐姐死后，父亲一病不起，我王家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
李自成听了身体一颤，默然不语，眼中的忧郁之色愈发的重了。
“我问你，那个孩子在哪里，我姐姐的骨肉在哪里？”
李自成沉默良久，叹息一声道，“当初我怕会遭朝廷的报复迫害，便带走了孩子。只是行军打仗事情颇多，带个婴儿在身边，虽然有女将照料，如何照顾的周全，后来我军在转战郧阳时候，孩子就染病死掉了。”
王立辉听到李自成的话，忽的哭出声来，虽然不抱希望，但是至少还有一丝幻望，如今连最后一丝幻想也没有了，“我本想找到姐姐的骨血，将他抚养成人，如今我怎么对得起姐姐啊！”
李自成道，“立辉啊，我对不起你王家，早知是这样，当初我就带着兰芝一起，虽然转战四处，死也能死在一起。”
王立辉道，“呸！狗贼，休要胡说八道，你侮辱我姐姐，她死都不想再见到你。”
李自成凄惨一笑，“你姐姐性子贞烈，若是我侮辱了她，她必定会立刻自杀，岂会与我生下一子。她从金钟山升龙寨跑到东寨崖自杀，是何心意你不知道么？是我对不起兰芝啊。”
其实王立辉何尝不知，只是心中始终不愿意相信，东寨崖在金钟山以东，不就是李自成出山的方向么，姐姐到死还在念着这个人啊。
王立辉心中一痛，姐姐啊，女人啊，为什么要这么痴情呢？感情带给你的除了痛苦，还有什么呢？你像李自成，像那些男人一样洒脱不好么，不会为情所困，就不会那么搭上一切了。
王立辉叹息一声，全身似乎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如今心心念念要复仇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是如何复仇，如果姐姐还活着，会选择杀了他么？
王立辉恨恨道，“李自成，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本想杀你而后快，只是我姐姐到死还在念着你，今日我先不杀你！你如今的下场是你应得的报应！”
李自成黯然悲伤了一阵，对万军道，“你是这一支兵马的头领吧，你们在这里就是为了替王家复仇么？”
王立辉道，“这是我华夏军的首领！”
万军道，“在下万军，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一方百姓！”
李自成点了点头，神色落寞道，“我们身后有胡人的追兵一万五千人，还有更多的胡人兵马正在南下。八旗兵大概在八万左右，投降的汉人兵马在三十万以上。生死存亡之时，我苟延残喘带着兵马南下，不是为了我大顺朝，而是为着全天下的中国人。我李顺没了延续事小，若是全中国都被胡人统治了，蒙元之事重现，这罪过就大了，我李自成本是为民请命，代替明朝治理天下的义举，反要被后世子孙唾骂，成为给胡人做嫁衣的民族罪人。”
万军对这段历史也是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竟然可以与历史人物对话，忍不住问道，“你出兵北京时，怎么就不知道满洲人在关外虎视眈眈呢？”
李自成叹息道，“当时大军所到之处，明朝兵马都是望风而降，北京就像是树上熟透的果子，我军只顾着高兴，大军只想着尽快结束战事，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谁知胡人已经在关外，正如蓄势待发的箭一样，要射进中国了。”
万军道，“你若约束手下，不要让刘宗敏霸占吴三桂的小妾陈圆圆，吴三桂又怎么会投降胡人呢。”
李自成满脸疑惑，“陈圆圆是谁？吴三桂投降胡人和宗敏有何干系。”
万军道，“那是为何？吴三桂为何会引胡人进关。”
李自成叹息道，“唉，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当初我军兵锋强劲直指北京时，大有代替明朝之势，各地官宦士绅为了在新朝得利，全都向大顺靠拢，所以我军进入北京后迅速安定了民心。只是进了北京后我，朕才发现，这就是一个烂摊子，进兵北京是一个大错误。”
“我军自拿下北京开始，整个北方的烂摊子，就全都落到我大顺手上了，九边的防务都要重新整备，北方几百万百姓需要安顿生计，处处都要银子填补，可是明朝的国库中竟然才二十多万两银子，这钱如何够大军运转，如何够？崇祯是个好皇帝啊，我军从煤山上收殓遗体时，皇帝的龙袍都打着补丁。”
万军倒是第一次听说，李自成似乎压抑已久，想了想又接着道。
“大顺是新朝初立，天下百姓疲敝日久，我已经约定了三年不征赋税，银子从哪里来。胡人就在关外虎视眈眈，我，朕能怎么办？”
“我召集城中官宦士绅纳捐，可是这些人平日里鱼肉百姓，如今只不过要他们捐输一些银子，这些人都不愿意，拿出几百两银子来能做什么？国家若是不存在了，他们的命都没了，拿着银子还有什么用？这些无耻之途，眼中可还有国家？我就让宗敏带人把这些无耻之途，全部抓起来拷问，一下子竟然追讨出七千万两白银，这些该死的蛀虫。”
“后来呢？”万军问道。
“是我做事太过急躁，可是当时形势逼迫，不得不走那一步啊。我军初入北京，尚未扎牢根基，经过此事后，这些官宦士绅就联系了驻守山海关的吴三桂，恰好当时吴府中也被追讨了二十万两白银，于是本来已经投降的吴三桂，又重新打起了大明的旗帜。当时李岩兄弟劝我不要进军山海关，他说我军‘去山海关则王师不利，驻守北京则吴军不利’。当时我不明白其中意思，只一心想着赶快派大军剿灭吴三桂，尽快把山海关抓在手里，谁知吴三桂竟然真的降了胡人。”
万军道，“那退出北京后，何不死守山西。”
李自成叹道，“是我低估了那群蛀虫的力量，他们昔日鼓噪民意汹汹时，明朝皇帝尚且也要退让三分，如今我新朝初立怎能逆流而上呢。那些明朝降将本来就与他们有旧，大顺兵马山海关一败之后，他们明里暗里相互勾结，百姓受新朝恩泽时间短，受他们一煽动，山西、河南、山东、直隶处处不稳，我又能拿什么守呢？胡人骑兵犀利，我军一败就被死死咬住，步卒逃不过，或死或降。一路上各处又不配合我军，大军得不到补充，处处都好像在敌国行军，大军伤筋动骨再无翻身的机会，所以我一败再败，直到如今这个地步。”
万军听罢默然不语，李自成起身对王立辉道，“时候不早了，立辉你多保重，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到兰芝墓前告罪！”
万军道，“我军这里你是绝不可能攻破，我也不希望你给胡人做前锋，你有什么打算？”
“往北去！”
说完转身离去，万军望着李自成的背影，心中忽然感觉到，这个人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
李自成啊，你或许就错在，抢完了钱还把人家放回去，哪有满清来的彻底，不听话的人都杀了，想要钱还是要什么，不就都是你的了么。
等李自成出来，守在营寨外的顺军都舒了一口气，簇拥着李自成回到夜村。
亲眼见了万军的军容，李自成就知道，想要在满清兵马追上之前攻破，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顺军按照军师宋献策的建议，开始迅速往北撤回，只是迟了半天一夜的时间，如今顺军的局势更加凶险。
下午时分，李自成随着大军赶到商州府南十里，在一处叫作枣园的地方遇到北部来的兵马，那兵一身的鲜血。
李自成问，“北边情况如何？”
那兵喘着粗气道，“陛下，我们来迟了一步，胡人已经冲出了龙胆沟，刘将军正在龟山和刘家湾一带阻敌，只怕坚持不了许久，敌人来势太猛了。”
李自成道，“传令吴汝意将军，率领本部兵马增援刘将军。”
一骑得了军令，即刻奔去寻吴汝意部兵马。
李自成又道，“让袁宗第和张鼐两位将军，迅速带兵马到黄沙岭一带布防，确保大军撤退道路安全，来亨带领人马掩护大队撤往黄沙岭，其余人马跟我来接应刘将军他们，所有人快速通过黄沙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