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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逃离

    这母子二人从张家祠堂溜出来后,便一直从村中人少小道辗转绕行,只是母亲毕竟胸口中箭,剧痛兼之气息不畅,步履也就快不起来。

    “耻儿,你别管我了,娘实在是走不动啦……”一边说一边咳嗽,每次咳嗽都能带出血沫。

    “娘,来,你靠着我,我搀着你。我们一定要快些的娘,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昂。”

    张杨摆了摆手,没有张口,腿一软,就想坐倒在地,李知耻赶紧半蹲用他那小小的身子撑住母亲,让她没有直接坐倒,尔后才缓缓放她坐下,“那我们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可是这个时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们?

    李知耻显然很着急:“娘,我们走过来时花了大概半个时辰,家到县城的距离跟到村子的距离差不多,爹看见火光,定然会快马赶来,而爹骑马回家时用的时间都不到一刻钟,这样的话不到两刻钟爹就能到村口,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他到之前在村口等他,不然他一时寻不见我们就麻烦了,娘。再坚持坚持,娘?”

    张杨闻言并没有说话,在地上坐了几息后,紧咬着牙强撑着站起,“耻儿你累不累,刚才……刚才……”话没说完,便开始咳嗽,咳的时候扯到伤口,面露痛苦之色,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刚才撞疼你没有。”

    闻言李知耻眼眶有些泛红,“我没事,我没事,我一老爷们,受得住的,受得住的。”

    张杨紧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娘还能坚持。”

    就这样二人踉跄的走到村口,一起跌坐在地,这猛的一下又牵动伤口,让张杨咳嗽起来,李知耻见状咬着牙泛着泪,开始显得有些无措。

    二世为人我也没处理过箭伤啊!

    李知耻只能懊恼的说:“怨我,怨我太小,力气不够,保护不了你。”

    张杨闻言,温柔的抬头看了看李知耻:“能有这样的儿子,为娘这辈子值了。”

    也就在这时,母子二人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初闻时声音尚不清晰,没要得片刻就已可以依稀看见人的轮廓,显然是马速极快,李知耻非常兴奋的喊道:“是爸爸!”

    说完哈哈哈大笑几声,又道:“我就知道!”扭头冲着母亲又喊了一声:“是爸爸!”

    张杨闻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奔来,终于是落下泪来,然后便昏了过去。

    这一歪头可将这父子二人吓得不轻,李知耻赶紧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尚显温热,摸了摸脖颈,脉搏也有,才放下心来,对着刚冲到近前的父亲说:“还好,没死。”

    李守义用手探了探,发现果然如此,尝试着唤了几声:“杨杨,杨杨?”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知耻道:“昏过去了,过会儿自然就醒了,只是这伤……”

    李守义道:“这箭伤必须要请郎中来,我不敢拔,拔箭最怕第一口气提不上来。”说罢作势就要扛张杨上马。

    李知耻好一阵无语,自己这个老爹做事有时候实在不经过脑子,若是没自己,真是不知道得被人坑多少次。于是赶忙拦住:“哎哎哎,娘这身子现在受不得这份颠。”

    李守义闻言一想,确实如此。

    李知耻又已开口:“外公还在祠堂,他也昏迷不醒,我一个小孩子,带不动他们两个。要不爹你去把外公带来,我去找个牛车来拖我娘走?”

    李守义闻言用手抚了抚儿子的头:“你很好!”

    然后便将自己娘子抱至最近的干草垛掩了起来,做完之后,便朝着祠堂的方向飞奔而去。

    李守义摸到祠堂后,发现火势太大,祠堂已然彻底垮塌了,旁边有些稍显镇静的放弃了救火,有些则失声痛哭出来,不停的咒骂张杨这一脉都是杀千刀的忘恩负义之辈,而祠堂内始终看不到人影,即使有人显然也是救不出来的。

    正待离开时,正撞见大队人捆着两个人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连忙的疾跃几步上了一旁屋顶。定睛一瞧,大队人中,张城正伏在一名亲族背上,对着那两个被捆缚之人指指点点。

    旁边着火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太响,凝神也听不真切。见他们并未注意到自己,便准备悄悄地从一旁绕过去,结果不料房顶并不结实,一脚竟将房顶踏了一个洞!

    这下动静闹大了,张城身边那些亲族一下就看到了房顶上踉跄着差点跌倒的李守义,连忙高声叫嚷起来:“房顶!房顶!”

    张家坪众人皆知李守义武艺高强,可是刚刚才捉了两个滕国人,那可是滕国人,那滕刀那么厉害,这些滕国人不一样不堪一击?此时心气儿正旺,居然围逼上来,把李守义所在之处围了个严严实实。

    张城见状大笑:“小小衙役,束手就擒吧!”

    李守义此时心下挂念妻子的安危,便不欲和他们纠缠,提气轻身,往旁边房屋顶上就是一跃。张城见状吃了一惊,隔得那么远也能跃得过去?而李守义这惊人的一跃却是稳稳当当的落在房顶之上!

    “哈哈……”李守义刚想大笑三声,不料脚底一空,这房顶竟也被自己踏破了!

    这下二房和三房众人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快!围住!”

    于是张家众人便又把这个房子团团围住,只见李守义落下去的地方不停有鸡扑腾着往外飞奔,但是却不见人出现。

    “去!过去看看!”

    原本手持钉耙之人,此时用手握着刚刚缴获的那柄滕刀,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去,刚进得门去,张城就听见“叮”得一声兵刃交击之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呼,一个人影就从里飞了出来!

    定睛一看,却是刚才进门的那位亲侄!眼珠子圆瞪,涨得似乎都要掉出来,原本握刀的那个手掌鲜血淋漓,整个手掌的虎口处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大拇指歪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胸口也有一个明显的凹坑,显然是不活了。

    这时候李守义才冷笑着,一手握着自己手中的断刀,一手握着刚刚捡起的滕刀,说道:“还有没有想来送死的?”

    这下威慑力十足,张家众人便只敢围着,不敢上前。李守义一步步的往外走,他们的圈子便一步步的后退。

    眼见着如此下去,李守义便要从容离开了!张城还没说话,被捉的那滕国人却说话了:“咱们说好的,滕刀必须还我!还不赶紧捉住他,不然我就不替你们作证了!”

    张城闻言一咬牙,恨恨地瞪了那滕国俘虏一眼,然后对身边亲族下令道:“去!我房中床板之下,有三柄手弩,都去给我取来!”

    张城身旁的一个二房年轻人应了声“是”,立即就跑了开去,张城又道:“若我大儿子在此,焉能让你猖狂!”

    李守义闻言只是冷笑,左手一甩,那柄断掉的腰刀直直的飞出,把刚才那个年轻轻直愣愣地飞出去好几步,径直给钉在了墙上!就那么挂在那里!脚都无法探着地面!

    张家众人这个时候胆子小些的,已然吓得尿了裤子,有些则是腿肚子发软坐倒在地。张城此时见一下就死了两名族侄,神色也有些癫狂,“哈哈哈”狂笑几声,说道:“你很好!你很好!”

    接着便又喊道:“他只有一柄刀了!谁去把我手弩取来,大房的田地分他一半!”

    这张城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哪里经历过这等事情?这个时候突然下这种命令,摆明了是嫌弃自己身边人走得不够快,登时围着李守义的众人,哄得一下跑掉了近一半!竟是打算都去帮他取弩箭去了!

    而留在原地没动的,实在是并未去过张城家中,也不知道他卧房在何处。

    这些还在原地的,见一下哄散了这么多人,更是害怕,连连不住的倒退。

    此时李守义见张家众人已然破了胆,便缓步走到张城跟前,将那柄滕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丈人现在何处?”

    背负这张城的二房年轻人被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不停的往远处爬去。

    张城就这样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日他这样被连番折腾,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此时已然有些疯魔了,狂笑着,也不怕滕刀划破了脖子,叫道:“你丈人在哪?哈哈哈哈!你丈人在哪?!哈哈哈!要不要我带你去寻他?!”

    李守义冷冷地盯着他,将刀逼近了他脖子几寸,隐隐已擦破了皮肤:“我丈人在哪?”

    “你不如用刀划拉划拉自己脖子,那你就能找到了!哈哈哈!张垚,张垚!害死我儿,他死不足惜!怎么?你想寻你丈人?那你去啊!哈哈哈!”

    李守义此时哪里还容得他如此张狂,冷笑一下,手腕轻轻一抖,一颗头颅便滚了下来。此时还在场的所有人见张城就这样被杀死在当场,顿时一个个全部都四散逃开!

    就连背着三房话事人的年轻人,也一把撂下张坤,夺路狂奔。张坤被这一磕碰,反而悠悠醒转过来。

    那两个被捆缚住的滕国人,何曾见过这等杀人场景,平素里就算来汉国趁火打劫,也顶多是偷鸡摸狗一番,并未真正的杀伤过人命,见李守义仿佛凶神在世一般,吓得都屏住呼吸。

    见李守义目光扫过,都连忙避过头去,不敢看他,生怕脸上那道疤痕会飞出一柄刀来削掉自己的脑袋。

    李守义也不愿多生事端,收起那柄滕刀,便打算回转村口。

    在路上走了没多一会儿,正好遇见一个二房的年轻人,挥舞着棒槌就要逮他儿子,而他儿子身子虽小,却是灵活无比,围着一个牛车上窜下跳,一个抬头看见自己父亲来了后,却是站定不动了,叉腰哈哈一笑:“来抓我啊!”这下把那年轻人气得不轻,挥着棒槌就扑将上来。

    李知耻的动作更是把他爹唬了一跳,赶忙两个疾跃,赶在那棒槌落下之前将他拍晕在地,并未在儿子跟前杀人。

    紧跟着他爹挥起手掌冲着李知耻后脑就是一巴掌。

    李知耻给打了个趔趄,怒道:“你干嘛!”

    李守义作势又要打,李知耻赶紧讨饶:“爹我错了,我错了,莫打了。”

    李守义恨瞪他一眼:“错哪了?”

    李知耻脖子微微一缩,偷偷抬头眼睛向上瞄了瞄他爹的神情,弱弱的道:“不该……顶撞你?”

    李守义被气个半死,怒道:“刚才我要是稍不留神,你脑浆子都给人抡出来了!”

    李知耻“噢”了一声,笑道:“这事儿啊……”不过待他看到自己父亲的神情,连忙住了嘴,缩了缩脖子就往村口走去。

    “上哪去?”李守义喊道,李知耻回头看了一眼,见着父亲指了指那牛车,“上来!”

    “好嘞!”李知耻笑着几步就跳上了牛车。李守义用手将套牛的绳子缠了几圈套在自己身上,双手轻压把手,不费什么力气的拖着车就往村口而去。

    李守义爷俩到得村口,就赶紧一起把牛车套在了马身上,将张杨抱上车后,也不敢驱赶马匹疾驰,只能让它缓步前行。这时夜已深,父子二人精神上却都很亢奋,一丝倦意也无,百无聊赖之际,李知耻问道:“爹,那些张家人,为何要这样对我们?”

    李守义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甚清楚。”李守义顿了顿,问道:“当时你在场,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去的时候,就只见一个白衣服老头,打扮的跟个读书人似的,在主位上为难我娘,我外公跪倒在一边,祠堂内外也都是些二房三房的人。”

    李守义道:“这人叫张城,目前张家二房的话事人,他小儿子在和你外公争家主时过世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显然他认为是大房的人在搞鬼。”

    李知耻点了点头道:“豪门恩怨啊这是。”

    李守义有些不屑:“一群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算得哪门子的豪门。不过为了家主之位自家祠堂都敢点,到叫我有些小瞧他了!”

    话音刚落李守义觉得自家儿子神情有些古怪,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你意思是他为了坑我们娘俩下了血本了是吗……”

    “不然呢?火烧祠堂跟刨人祖坟有啥区别,他只要一纸诉状告到县衙,把这事儿栽赃到你们娘俩身上,没理都能变有理,毕竟谁信是他们自己点的自家祠堂。”

    “那个……爹……我们还是别去渭城了吧……”

    李守义有些纳闷:“耻儿何出此言?”

    李知耻挠了挠头皮,“你看明知道他们会栽赃,还主动往坑里跳,实为不智啊!”

    李守义闻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狐疑的打量了两眼自家儿子,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打量了儿子两眼,看着他有些希冀的表情,试探性的问道:“莫非是你点的火?”

    李知耻有些尴尬,一脸便秘一般的表情,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昂”,然后拱了拱手道:“父亲果然明察秋毫。”

    李守义闻言为之气结,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笑,儿子任性妄为目无尊上他是深有体会,但是儿子的通晓世事和人情练达又让他倍感欣慰。想着自己所了解的儿子,终究是没发火,问道:“为何烧人祠堂?”

    李知耻答道:“为了救母亲,我打不过他们,只能引开他们。”

    李守义听了半晌没答话,叹了口气:“安顿下来,我教你武艺吧!”

    李知耻听后两眼放光,连连点头。李守义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你娘亲伤势过重,渭城却是不得不去了,能不能出得来,也得听天由命了。”

    饶是李知耻机灵百倍,却也知道了目前的困境,也是没了办法,“要不爹你去掳一个郎中出来?”

    看着父亲冷冷的眼神,李知耻很识趣儿的转移了话题:“你跟我娘是怎么认识的?”

    “你要是无聊你就睡会儿,别瞎打听。”

    “难不成你们是私奔?”

    话音刚落,“嘻律律”……一声马的嘶鸣传来,车也停了下来,显然是李守义不小心扯疼了马匹。

    李知耻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就只是随口说说啊,哈哈哈!”

    看着老爹的脸色越来越臭,李知耻赶紧道:“爹,我还小,你打我我就躺地上。”

    李守义看着这惫懒模样的臭小子,恨得后槽牙都痒痒,但是扭头看到正躺在那的妻子,胸口也是一酸。

    李守义道:“你娘能看上我,是我毕生幸事。”

    李守义顿了一顿,继续道,“当初我乃赵云座下亲卫首领。”

    猛的一阵咳嗽传来,李知耻问:“赵什么?”

    “当今枢密院枢密使赵云赵龙骧,怎么了?”

    “没事儿,您继续。”

    “赵枢密使原姓李,我属李家家臣,十余年前卫国大举入侵我们大汉时,当时仍叫李云的李都指挥使,在苍山大破卫军,于是当今圣上便赐国姓赵,升为枢密院正使。其实也就是在那时,我遇见的你娘。”

    “当时,卫国兵卒各个悍不畏死,我方节节败退,而滕国一项以奇计淫巧闻名天下,于是主公便和我一起在百姓中寻访可以制敌之物,而渭水张家,经常从滕国走私物什,我们就遇见了带着你娘熟悉生意的张垚。”

    “当时,我和主公都看上了你娘,而我何曾敢跟主公争女人,原本我已放弃,而后才知道你娘原来相中的是我。”

    听到这里,李知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拱了拱手道:“佩服之至。”

    此时李守义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李知耻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把火烧的卫国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可是卫国那群疯子居然还能组建小队设伏,誓死要击杀主公,也就是在那时,为了救主公,我脸上受了伤。”

    李守义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道:“也就是在那时,我诈死,做了逃兵……随着你母亲,来到了渭水张家坪。”

    李守义又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沉默良久,才说道:“所以……我才给你取名叫做,李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