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星光已明,才抵达村口。
却见村口已聚拢不少人,稀稀拉拉的握着火把,注视着一行三人。
李知耻已然明显察觉到不对,但是已经不在方便在母亲耳边多说些什么,待进得村口,便在母亲背上大嚷一声“哎哟!我要撒尿!”从妇人背上跳将下来,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
握着火把的村民有人正待去追,却被人拉住了凑过头低语了一句:“大人要紧。”
张杨也瞥见了这场景,却是由于离得太远,听不见对方说了些什么,但是心中仍是一紧,长吁一口气,装作不知,随着里正的脚步紧紧坠着。
待到祠堂口时,里正却已侧身让开,示意张杨自行进去。
张杨径直走进祠堂,却见地上跪着一人,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忙叫道:“爹!”
冲到近前,也跪在父亲身旁,叫道:“这……这是怎么了!”
跪倒的人没有半点反应,显然是晕死过去了。
这时上首传来一阵轻佻的声音:“乖侄女儿,自然是事发了呀!哈哈哈哈。”
张杨怒目望去,却见一头戴逍遥巾,身着白色儒衫的老头做一副书生打扮,斜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拿起杯盖刮了刮杯中茶叶,小心翼翼吹了吹气,嘬了一口后,放下茶杯,又大笑了几声。
此人是二房的话事人,明明就是一个老头,平素里却总喜欢做年轻的儒家书生打扮,标榜自己可以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然则但凡做些什么事情,总会丢三落四漏洞百出。
于是自己的祖父才会将家主之位传于大房,也就是自己父亲张垚名下。
“老夫略施小计,这不,入吾彀中。”这一脸洋洋自得模样的老头说完后,还轻哼了声小曲儿。
张杨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父亲,私通滕国,为了避免祸及族人,只好请祖宗家法,依族规处置了。”
张杨闻言,气急反笑,缓视祠堂周遭,见全是族中二房三房的人,朝着坐在右手第一把椅子上的裘服老者叫到:“三叔,你便由着他胡来吗!”
这老者微微侧头,不再看她,却也不答话。
张杨接着道:“我们张家,全族上下,全凭着和滕国的交易过活,你现在跟我说我们张家大房走私,哈哈哈,当真是可笑至极。现在你不仅砸了全族上下的饭碗,甚至还要拉着全族之人跟你陪葬吗!你不知道私通滕国是什么罪名?张家就这样断送在你手上,你还有何颜面面对张家列祖列宗?”
说罢,扶着父亲身体坐直靠在一旁柱上。
扭头又望向坐在族长椅子上的二叔,“张城!你虽是我二叔,可我张杨虽已不再是张家人,早就已经自请出了宗祠,但你现在分明就是在掘整个张家的根!三叔!他在掘张家的根!”
谁料此言一出,张城依然悠然自得的高坐在家主座椅上,甚至还翘起二郎腿,时不时晃悠一下。
“乖侄女儿怎么不说了,二叔洗耳恭听。”
“你!”
张城缓缓起身,踱了两步,负手而立,慢悠悠的道:“家族生意,不便为外人道。你莫不是忘了汉律是怎么说的了?若不涉及株连,亲亲相隐者,无罪。但……”
张城刻意的顿了一顿,朝那妇人戏谑的一笑,道:“若涉及株连,举告者无罪!”
言及此处,斜睨了一眼张杨,接着又道:“家族生意虽是自古有之,这条私通滕国的律法,近几年才有。可是你的父亲却不思如何拨乱反正,反而越陷越深!致使如今家族陷于险地,那我们二房三房只好大义灭亲!救家族于水火了!”
这张城说罢又是得意的一笑,继续道:“依族规当没收私产逐出张家,渭水河下游处那间房产在你父名下,当上交宗族统一处置。只是……这私通敌国的罪名,只好由你们张家大房担起来了!”
“我家相公可是在府衙办差!”
“哦?区区一个管地摊的?”说罢张城哈哈大笑起来,叫到:“来人!把她也给我捆起来!”
“你不怕我相公过来找你麻烦吗!”
“有你在我手上,我会怕他?”张城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早已非张家人,我何苦把你诳来?还不是因为你相公?若你父亲身死,你能饶得了我?嗯?”
说罢,张城竟然是哼哼起了十面埋伏,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唱道:“且!看!我!如!何!将!你!们!一!网!打!尽!”却是连词都改了。
祠堂旁就有几个二房三房的人手持短棍和麻绳,欺近身来,张杨只能不住的后退。只不过与此同时,祠堂外却传来一阵骚乱,接着边听到有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
在祠堂外探头探脑的人这时都有些慌,开始四处张望有火光或者浓烟的地方,结果一起眼睁睁的望见一个半大小子,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个小陶罐,腰间还系了好几个小陶罐,一边跑一边叫“着火啦着火啦!”
正是李知耻,只见他手一挥把陶罐砸到墙上,顺手就把火把蹭上刚被陶罐砸湿的墙壁,火苗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瞬间整片墙壁都被火苗覆盖了起来,没多一会儿墙边以及房顶的干草就被点着了。
这一下人群算是彻底炸了锅了,这就是蓄意纵火啊,有些人慌的赶紧往家中奔去,看看自家房子有没有被点着,有的则是围上来就要逮住这半大小子。
可是李知耻却滑溜的紧,钻呀钻的,他们愣是没抓着,直到李知耻自己站定,拍拍手掸了掸灰,道:“各位二房三房的叔叔伯伯们,轻点轻点,我还是个小孩子,我,我,哎哟,哎哟,都说我束手就擒了!”
原本这些人已经盛怒,这时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怒极,拎着后勃颈提溜起来啪啪就是两记耳光,登时这李知耻的两边脸颊便高高肿起,随后便被丢进祠堂。
扑通一声显然是摔得极重,李知耻“哎哟哎哟”的叫唤了两声,揉搓着身子便爬起来走到母亲身旁,然后朝张城嘴角就是往下一咧,撇了下嘴。
张杨却宠溺的抚了抚李知耻的头,宠溺的看着他,“摔疼了没有?”
“没事没事,不疼的。”
张城现在暂代族长之职,大房的骨干都被他设计困住,物证大房家中随处都有,人证也容易找得紧,只消这大房的话事人张垚能够在祠堂中认了罪,送到衙门一切都能从速处理,避免夜长梦多。
就算他不认也不打紧,衙门上下打点一下这事儿也不难解决。
毕竟很大程度上算作是张家为了维护汉朝法纪,大义灭亲了,在渭城青天大老爷的认可下,用族规便可全部给处置了。这下却全被这小子搅了局,这叫他怎生不怒?
偏偏这小子显然还是故意气他。只见张城胸口猛地起伏了两下,然后扭脸怒吼道:“还愣着干甚!救火去啊!”
二房三房众人才恍然大悟,连忙出了祖宗祠堂,四下寻水救火去了。
李知耻见祠堂呼啦一下人几乎走了个干净,就剩自家外公,母亲,二房以及三房族爷爷在此,登时又开始笑嘻嘻的道:“哎哟,人都走啦,胆子挺大啊,不怕我爹过来寻你们麻烦?”
张城冷笑一声:“你爹怕是赶不回来了,就算回得来,你俩在我手上,我会怕他?!”
李知耻闻言脸色一变,随即又开始笑嘻嘻,“身子太小,力气不大,但是熬到我爹来,还是可以的。”
说罢就龇牙咧嘴的解开裤带,从裤裆中掏出一物来。
张城定睛一看,是个小陶罐,登时都有些想笑:“你倒是挺有能耐。”
“英雄所见略同。”
随后李知耻就笑嘻嘻的把陶罐往祠堂牌位旁的墙壁上一砸,水花四溅。
张城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滴,凑到鼻尖一闻,登时色变,原来是菜籽油!
再想阻止他却已来不及,只见李知耻走到柱边,蹦将起来,将插在上面的火把够了下来,然后就捡起火把往祠堂牌位那一丢。
这一下不止张城被吓得不清,他母亲张杨去拦也没能拦得住!连忙叫道:“你这孩子,那都是你先祖啊!”
这时张城都有些张皇失措,不知该先救祠堂还是先逮住这母子二人,盛怒之下从儒衫中掏出一把非常机巧的手弩,作势欲射,李知耻见状赶紧躲开,不料距离太近,弩箭来势又快,眼见要躲不开,他就被一个人猛撞了一下飞到一旁,接着便是弩箭入肉的声音。
李知耻回过神来时却见自己的母亲右胸插着一只弩箭,弩箭很短小,但是也已几乎全部进入体内,就剩短短的箭尾还留在身外。
“妈!”
张城见自己射中了人,也是有些慌乱,弩箭只能单发,他也只有一只弩箭,见李知耻朝他冲来的气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李知耻却已腾空飞起双脚踹向他的胸口,登时把他踹翻在地。
自然李知耻也重重的摔了一下,不顾疼痛,也不顾已经掉下来的裤腰,翻身爬起抄起身边的椅子就往张城头上砸去,张城赶紧用手护头,却也疼得他倒抽几口冷气。
这时祠堂火也越来越大,村里其他人见到祠堂方向起了火,也都聚拢过来,李知耻见来了人,提了裤子就跑到母亲跟前拖她的身子,拖了两下却没拖动,待用双手去拖时,裤子却又掉了下来。
这下李知耻也有些慌张,急的眼里也开始泛泪的同时,却听见母亲的声音:“没……没事,我还能走。咳咳咳。”
随着咳嗽,母亲嘴角也溢出血丝,挣扎着爬起身子,却不是离开祠堂,而是要去摇醒自己的父亲。
这时李知耻见母亲精神尚可,倒也镇定不少,重新束紧了裤腰后就去拉母亲的身子,喊道:“快走快走!”
“这是你外公啊!”
“你不走我们都走不掉啊!我们可以拖时间啊,拖到我爸来啊!”
随着话音,祠堂的房梁也开始松动,紧跟着便掉下来了一根,差点砸到一旁张皇失措的三房老者。
这时进了祠堂的众人见状赶忙来救,七手八脚的,有的去拉这裘服老头,也有的想越过那燃火的房梁木把张城给拖出来,到没人去管这对母子,于是母子二人便悄悄溜出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