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东京。
起先接报杨逸带两万人马,进入漠北草原追剿完颜娄室几千残寇之时,朝中大臣谁也没有多想,都认为杨逸是除恶务尽,尽心扫出一个清平世界来,以免今后辽东局势有所反复。
杨逸两万大军进入漠北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联系,这个也可以理解,漠北那么大,苍茫无际,一时联系不上也很正常;杨逸用一次次的大胜,证明了他的军事才能,朝中大臣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没人会去担心这两万大军会出什么意外,只是对他动用两万人马去追剿几千残寇有些不满;现在朝廷正在想办法抽调兵力支援河西,杨逸一下子带去两万大军,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之嫌。
这些日子朝会之上,讨论的都是如何应对河西战事,自姚雄在肃州城下战败,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
肃州离东京两三千里,以职方馆最快的信鸽传书,战败的消息要传到东京也要七到十天时间。
朝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姚雄身上,解肃州之围,夺回瓜、沙二州,还有种建中那两万西军孤悬在于阗,生死不知,这些都指望姚雄来解救。
可他一接战就败了,一次伤亡了三千多人,这可是三千条性命啊!大宋这几年来,已经很少出现一次伤亡几千人的大败了。
此事在朝堂上引发了极大的波澜,弹劾之声嚣于云上,百官纷纷请求撤掉姚雄问其丧师之罪。
这次章惇和许将也没能顶住了压力,只能撤掉姚雄,毕竟河西太过重要,掉了谁也负不起那个责任。
姚雄是换掉了,问题是换上谁,之前为了速战速决,大宋的精兵悍将几乎都调集到了辽东;京畿倒是还有几个可用之将,但这些绝对不能动了;杨逸掌控十万精锐在辽东,京畿再抽空的话,这就造成了前唐那种外重内轻的局面,对此大宋君臣一直十分忌惮,绝不可能让这种局面出现,哪怕是一刻也不行。
选来选去,只剩下兴灵路经略使种朴尚可堪一用了,用种朴接替姚雄,这同样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一,种朴是杨逸的嫡系,二,种建中两万大军陷在于阗,有没有全军覆没不得而知,而种建中和种朴是一家人,若是种建中两万大军没事,而种朴旗开得胜,一路收复河西,甚至和种建中两面夹击,平定整个西域的话,那么到时会是什么局面还用说吗?
这等于是整个西域都是种家人一手打下来的,种家在西域独大,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而种家绝不止只有种建中和种朴两员大将,种家和折家是河东将门,家中弟子在军中的绝不在少数,朝中大臣怎么能容忍让种家人包揽西域之事?
此事在朝堂争持了整整三天,直到章惇大光其火,当堂怒斥了几位大臣,才决定任种朴为河西道行军大总管,军情如火啊,先把河西收回,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但为了制衡种朴,姚雄的罪也暂时不追究了,让他出任河西道行军副总管;光留一个姚雄牵制种朴还不够,最后又有人建议派出一员监军。
刘太后有意从内侍省派一个宦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包括章惇在内的所有大臣强烈反对,在朝中大臣们看来,刘太后孤儿寡母,很容易在内宫造成那种主弱奴强的局面;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太监出头,一点苗头也要扼死;汉唐之亡,跟太监脱得了关系吗?大宋官员防太监之心胜于防川,刘太后年轻,皇帝年幼,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太监出头?
结果监军的人选又争了一天,最后各方妥协,决定让兵部郎中马寅出任这个监军之职。
主帅及监军的人选终于派出了,但光有将,没有兵也不行,今天朝堂之上合议的就是从哪里调兵,调多少。
现在辽东战事基本已经结束,大多数人自然是提议从辽东调兵,但也有不少人反对,而且反对的理由很充分。
首先,辽东离河西万里迢迢,从辽东调兵只怕来不及,在钱粮上会给朝廷造成数倍的负担;而且辽东之功未尝,又让士卒转战西域,容易让士卒心中怨怼,除非让杨逸率军前去,以他的威望,以及一向推功于部下的作风,将领和士卒才能甘心情愿随他转战;但还能让杨逸领军转战西域吗?杨逸连灭三国,已是不赏之功,再让他去西域,朝中大臣谁能放心?
眼下的情况和当被太祖之时何其相似,同样是孤儿寡母,同样是臣强主弱,当初仁宗信任狄青,任用狄青为枢密使,臣中大臣纷纷反对,仁宗说狄青是忠臣,文彦博当堂驳了仁宗一句: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
由此可见,朝中大臣忌惮之心是何等强烈,甚至敢拿太祖来说事。
现在杨逸的情况实在是太象太祖之时了,谁不担心再让杨逸率军征伐西域,会再出现黄袍加身的事情。
所以,让杨逸继续率部西征,朝中大臣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第二点,辽东十万大军虽然都是精兵强将,但毕竟已在辽东作战数月之久了,这时再万里转战河西,只怕也只是强弩之末了;再者,这支人马多次随杨逸征战,可以说已隐隐都成了杨逸的嫡系,如果一有战事,就指望这支人马的话,同样不利于朝廷制衡,大家都知道,强兵是靠打出来的,现在有战事就让“杨逸这支嫡系”上,其它军队得不到实战锤炼,将来万一有变如何制衡?
而为政之道,实际上就是制衡之道,什么都必须讲究一个制衡才行。
就在朝廷争持不下时,职方馆的李大风匆匆将一份西域情报带入了朝堂。
听说毗伽布的斤退兵,并被敌烈残部灭亡,朝中大臣先是一愣,接着大松一口气;现在西州回鹘灭不灭,被谁灭,可以先不管,关键是西州回鹘这一灭,局势一定会出现转机,河西的困局很可能因此得解。
然而,当听到李大风闪烁其词地说杨逸两万大军追击完颜娄室到阿尔泰山,然后顺势攻下北庭、西州、焉耆、龟兹;并派杨志成功收回瓜、沙二州,兵逼黄头回鹘之后,所有大臣都为之目瞪口呆,堂皇结舌。
开什么玩笑?
满朝大臣还在商量从哪里调兵前往西域呢,杨逸已经横穿漠北,摧枯拉朽一般攻下了大半个西域,谁能告诉我们这不是天方夜谈?
不,这一定是天方夜谈。
李大风对珠帘后的刘太后一拜,正想趁满朝大臣发愣的机会悄悄退出,他脚跟才碰到大殿的门槛,静悄悄的文德殿里突然响起一个炸雷一般的怒吼:“太后,职方馆每年花费国库数十万缗银钱,竟敢在大殿之中谎报军情,太后,请立即将这妖言惑众的奸妄之徒拖出午门问斩,以儆效尤。””
这一声怒吼声如洪钟,吓得李大风一个哆嗦,他以前只是个小小的江湖人物,如今马汉卿随杨逸出征,京中暂由他提当跑腿传信的活计;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他还是第一次来,本就紧张得要命,再被突然这一吓,几乎没被吓瘫痪。
扑嗵一声,杀人不眨眼的李大风同志脚一软,跪倒在门槛边,大宋不杀士大夫,可他李大风不是士大夫啊,可不在不杀之列;他吓得汗流浃背,跟本没顾得上那一声是谁吼的,便跪在地上大声求饶道:“太后饶命啊,这是职方馆刚刚传回的消息,若非千真万确,小臣岂敢前秉报,小臣冤枉啊,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
可怜的李大风同志还不算太傻,知道此时说多错多,只是强调消息是真实的,可信的,然后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至于杨逸两万大军是怎么出现在西域的,又是怎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大半个西域的,他只字不提,这些合该是让大神们打架的事,他这小鬼能不掺和还是少掺和的好;如今杨逸不在京中,他充其量就是个孤魂野鬼,还不够大神们塞牙缝。
刘太后发话了:“李大风,你确定这些消息是真的吗?”
“这个……….太后啊,小臣只是依照职方馆收到的消息前来秉报,小臣料想,这样重大的消息,若不属实,前方谍报人员肯定没胆子撒这弥天大谎,所以,小臣相信这消息是真实的。”
“好了,你退下吧,有什么消息再及时秉报。”
“谢太后不杀之恩,太后洪福齐天,太后圣躬万福………”李大风一边歌功颂德,一边迅速开溜。
留下满朝大臣继续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所有人都需要些时间来消化一下。
终于,有人动了,御使刘禹第一个跳出来大声说道:“太后,臣要弹劾杨逸,杨逸作为燕云道行军副总管,未经朝廷授命,竟然擅自调兵前往西域,虽解了一时之困,但此举是为僭越,此例一开,今后地方武将必将纷纷效仿,则举国之兵将不再归朝廷掌握,前唐蕃镇割据之祸不远矣!”
御使徐项接着奏道:“太后,杨逸就算有齐天之功,犯下如此大罪,也必须严惩,否则大宋兵祸必生,国祚动摇,祖宗基业尽毁,太后”
刘禹和徐项直戳大宋最害怕的要害,朝中大臣心惊不已,纷纷出来要求严惩杨逸。
看眼群情汹涌,刘太后一时竟是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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