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东京,文德殿大朝会。
“大辽皇帝陛下,外臣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接受大辽皇帝陛下这等盛情款待,实在有愧于心。今大辽上京、北京、中京相继沦陷于金贼铁蹄之下,大辽宗庙社稷皆为胡尘所暗,万千生民和血吞泪,哭声载道,尸骨陈于野,千里无鸡鸣,念及这些,外臣心中一刻难安;恨不能连夜率虎贲三千,北渡燕山,击敌破军,解万千生民于倒悬,还天下一个平宁之境;外臣听说叛将完颜宗翰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北安州附近,外臣向大辽皇帝陛下请令,愿率我三万宋军出古北口,击溃来犯之敌。”
御使庞中谨正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大声诵读着杨逸在耶律明斡接风宴上所说的这段话,不管他是从什么途径得知这段话的,但是复述得只字不差,是的,只字不差。
殿上的百官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杨逸这是要干什么?他是宋臣还是辽臣?
珠帘后的刘清菁也不由得脸色微变,此事若是真的,她就是有心保杨逸,又如何保?杨逸所言所行,和叛宋有什么差别?
大宋出兵燕云,本是要谋夺燕云的,现在杨逸竟自请为先锋,拿几万宋军士卒的性命去讨好辽国,他这是真要叛宋吗?
章惇、李清臣、蔡京、林希等人都沉默不言,大宋刚刚完成治河工程,朝中大臣刚刚松一口气,正准备全力应对辽国及西域的变局,这当口,杨逸突然做出这等形同叛国的事情来;凭章惇等人的心智,以及对杨逸的了解,不相信他真会叛宋,但杨逸如今的所言所行,作何解释?
御使中丞王显和杨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目光转到章惇等人身上,静观章惇等人作何反应。
御使庞中谨继续愤然说道:“太后,若杨逸光是出言不慎,到也罢了,如今他确实已率军北上,准备凭我三万之众,帮契丹收复失地;杨逸以往战功赫赫,连灭两国,这此又有燧发枪这等利器,要帮辽国收复失地只怕不是难事,杨逸以我大宋王师,去帮助契丹平乱,未向契丹提出丝毫条件,如此急人之所急,便是契丹众臣也难及万一。”
这话太诛心了,分明是要置杨逸于死地,杨逸一系的官员听不下去了,御使罗城当先站了出来;他和蔡京等人不同,蔡京只是与杨逸交好,杨逸倒了,蔡京不用担心受牵连,但他罗城不行,他与刘海等人已经深深打了杨逸一系的印记,杨逸若是获罪,他们必受牵连。
他执笏出班,冷然望了庞中谨一眼,然后大声奏道:“太后,杨大学士用兵,向来不拘形法,奇谋百出,诡谲难明,当初西夏名将妹勒五万狼虎之师入犯环州,杨大学士于阿甘山布下妙局,以滑翔翼这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一举尽灭妹勒数万狼虎之师,事前谁能想到杨大学士的奇谋?
为救秦国大长公主,杨大学士两百人马被逼入河套沙漠,最后却能让阻卜部与我大宋南北夹击,重挫西夏,这等用兵之法如天马行空,缥缈无迹,事前谁能想到?
南征交趾,杨大学士更是奇谋百出,驻兵宾州,引而不发,最后却能诱交趾名将阮志顺十万大军前来送死,一战锁定胜局,试问,事前谁又能想到杨大学士这等用兵手法?
如今杨大学士率三万大军北上,不提任何条件,这本就大异常理,微臣料想,这必是杨大学士再出奇谋,为我大宋谋取更大的利益,某些人坐井观天,以管窥豹,因此诬陷杨大学士叛宋,不仅其言可笑,而且其心可诛!”
罗城说完,不屑地睥了庞中谨一看,不得不说,他这翻话有理有据,经他细数前例,殿中之臣回想起杨逸一惯的用兵手法;确实是处处出人意料之外,难道这次真的又是杨逸玩的什么花招?
罗城声落,未待殿中大臣多作反应,另一个御使莫寒立即就站出来辩驳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杨逸之前用兵多以奇制胜,并不表示他现在的行为就可纵容,这恰恰说明杨逸是个本性诡诈之人,这种人所做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他若是叛宋,谁又能预料?太后,臣以为………”
“臣启奏太后!”刘海大喝一声,出来打断莫寒,莫寒这话比刀还锋利,而且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极富煽动力。
所以刘海不得不强行打断他,出班抢着奏道,“杨大学士自出仕以来,历受皇恩,岂不知报答?杨大学士内革弊政,首倡统一税赋,官绅一体纳粮,以天下苍生为己念;议提军改,除冗兵之积弊,使我大宋国库盈丰,再拟奢侈品消费税、财政预算等等,使我朝财政支出从无序变为有序;更外平西夏,讨伐交趾,使大宋威加海内,慑服四夷,杨大学士以他过人的文武之才,回报着三代君王的隆恩;这等世之贤才,国之忠良,竟被妒贤嫉能之徒诬陷成了叛国之人,简直是天理不容;太后,当年廉颇统帅20万赵军阻秦军于长平,廉颇审时度势,严束部众,坚壁不出,秦军求战不得,无计可施,锐气渐失;秦国乃使反间计,使赵王罢廉颇帅职,换上赵括,终至赵国四十五万精锐尽覆。如今岂知不是旧事重演?
杨大学士率军北伐燕云,竟有人在背后诟陷杨大学士叛国,岂知不是有人收了契丹人的贿赂,才故意诬陷杨大学士?”
“刘海,你血口喷人,本官向未与契丹人有过交集,何来受人贿赂之说?你本是杨逸党羽,这朝中谁人不知,你为了替杨逸掩饰罪行,竟反咬一口………”
“本官血口喷人?且不问你先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出自杨大学士之口,就算是,本官倒要问问你,幽州离此千里,杨大学士在辽主接风宴上的几句话,你是如何得知的?若非暗存勾当,私通契丹,如何得知这这些?”
文德殿上的攻守之激烈、之险恶,丝毫不亚于千军万马在鏖战。
刘海的责问同样是杀气腾腾,不错,若不是私通契丹,辽主接风宴上的事,你如何得知?我们怎么不知?
庞中谨被问得无言以对,他只是别人的马前卒,之前还真不知杨逸所说的那番从何而来;眼看身陷死地,不禁向御使中丞王显望着,王显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因为庞中谨犯了官场大忌;王显之所以不自己出面,就是不想别人知道是他在背后操纵,庞中谨此时向他望来,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是他王显在背后向杨逸挥刀。
事以至此,王显也立即向杨畏望去,这是一种捆绑的招数,其意不言自明,杨畏眼不邪视,仿佛朝堂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礼部员外郎陶谦这时慌忙出班奏道:“太后,辽主遣使来朝,酬谢我朝出兵相助之恩,使者刚刚入住都亭驿,微臣正想上奏此事,方才庞御使所言之事,实乃微臣从辽使口中听来。”
一下子,又轮到了刘海、罗城他们陷入了窘境,他们之前是以庞中谨消息的来源加以反击,现在消息来源的途径没问题,就反衬得他们的反击是胡搅蛮缠了,进而让人怀疑他们所有的话的可信度。
而且,现在杨逸确实是先于契丹之前率军出关了,这如何解释?
这时秘书丞覃子桂出班奏道:“太后,庞御使所言,就算是出自辽使之口,也未可全信,安知辽使不是别有用心?如今杨大学士掌控数万精兵,为国征战;此时若是朝延误信谗言,问罪于杨大学士,岂不令天下人心寒?将来还有谁愿为国征战?
微臣以为,此时朝廷不妨静观其变,微臣斗胆以性命作保,杨大学士绝无叛宋之心,若有,微臣愿代领其罪。”
覃子桂说到这,趋前两步,双膝一弯,竟然跪下行起了大礼,那情义两肩挑,肝胆照昆仑的模样,令殿中不少官员暗暗为之感动,便是章惇也不禁扫了他一眼。
这等重情重义、甘愿代死之人,哪怕是对手,也会发乎心底的尊敬。
刘海等一干杨系官员为其所感,也想这么做,但他们很明智的没有一同跪下担保;覃子桂与杨逸既是同乡,又是同窗、同年,与杨逸情如兄弟,他出来以命相保,乃人之常情,别人也可以理解。
但这种煽情的场面一个人来做便够了,并不是越多人越好。
按常理,常是满朝臣子都跪下来为某人担保,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引起帝皇的忌讳。
覃子桂一个人跪在大殿上,三扣其首,动情地说道:“太后,微臣与杨大学士既是同乡,又是同窗,对杨大学士知之甚深,杨大学士自小与其母相依为命,侍母至孝,为了其母,杨大学士可舍却性命,如今其母每日在家修心礼佛,积德行善,杨大学士绝不可能不顾其妻儿老母叛宋,还请太后明鉴。”
覃子桂的话,让很多人想起几年前的事来,当时杨逸刚中状元,被诟以忤逆大罪,杨逸在狱中给哲宗皇帝上了一份奏表,历数自己幼时为母亲不惜与人斗殴之事;当时这份奏表还被哲宗皇帝命人张贴于各个城门,杨逸侍母至孝这确实是天下皆知之事;如今杨逸一家都在还京城,说杨逸抛下妻儿老小叛宋,这确实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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