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辽国和西域都是兵凶战危,但由于信息传递缓慢,东京无法及时得知结果,这让朝堂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唯一的好消息是,治河工程将能在四月中下旬提前竣工,但这并不能完全冲淡大家心中的沉闷感,等待向来是最难挨的事。
不于对于杨逸个人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特别是西域方面,时间过去越久,杨逸对种建中的信心反而越强。
因为从目前传回的消息看来,种建中虽然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彻底溃败,这本身就不合常理,而种家人最喜欢干的,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如今杨逸心情越发轻松了。
李清臣作为恩科主考官,被关进武成王庙去了。朝廷备战燕云的动作又进一步加快,所以杨逸也没办法再“病”了,否则忙得不可开交的章老头估计真要发飙了。
杨逸漫垂鞭袖,抄近路进了左掖门,左掖门里的明堂建设还在继续着,但施工的人力并不是很多,进展很慢;这个可以理解,朝廷现在百事缠身,哪里顾得了许多,明堂的建设没有被叫停,已经是幸事了。
明堂占用的是原秘书监的地盘,新的秘书监将迁到御街千步廊东侧,现在也没有完全建好,秘书监的人只能暂时窝在旁边一个小殿里勾当公事。
为此覃子桂已多次向杨逸诉苦,被杨修理了一回,才总算不敢再口出怨言了。
覃子桂主持定襄赈灾有功,加上他本是探花郎出身,如今已经升为秘书监丞,这是秘书监的副职,非常清贵的差遣。
杨逸经过他们勾当公事的小殿时,覃子桂也刚好上衙来,见了杨逸,不禁笑道:“任之兄,你的贵恙好了?哈哈哈,见到任之兄,小弟便不由得想起王荆公来………”
覃子桂这打趣之言,杨逸明白其中的意思,当初王安石被称为“执拗相公”在神宗皇帝面前也从不退让,一但提出的政策得不到神宗皇帝全力支持,王安石就“病”,有时一病一个月,让神宗皇帝急得直挠头,三请五请,非得同意了他的意见,王安石才会“带病”来上朝。
杨逸回头一想,呃……似乎自己也“病”好几回了,将来会不会也落个“拗学士”的名号呢?不妥,不妥。
他瞪了覃子桂一眼说道:“子桂啊!你要是想病,我可以帮帮你,包管你三个月下不了床,怎么样,免费体验,你要不要试试。”
覃子桂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地答道:“任之兄说笑了,小弟这身子骨还行,病不了,病不了。”
“所以我来帮你啊。”
“这就不麻烦任之兄,呃,小弟身体已经有所不适,有所不适……”
“哈哈哈!”
杨逸朗笑两声,打马而去,到了平日宰相们下马的护拦,把马交给内宫禁卫,自己慢慢踱往学士院。
大宋并不是天天开朝会,而是五日一朝,平日里不用去文德殿,直接到自己的公衙勾当即可,上衙的时间大致在早七点左右,这个杨逸还勉强能接受,否则每天都得三更半夜起来上朝的话,估计他早崩溃了。
杨逸刚进自己的签押房,职方馆一个吏员便匆匆赶来求见,给杨逸带来了一封密信。
“杨大学士,马知事命我将这个交给您,马知事已亲自前往政事堂并报章相公等。”
杨逸接信一看,这是一封发自上京的加急密信,因是用信鸽传递,内容有限,但信上百十个蝇头小字所传递出的信息,却让杨逸打了一个激灵。
呼伦贝尔大草原,长辖底以六万兵力对阵耶律延禧三十三万大军,并一举击败耶律延禧,三十多万辽军全部崩溃,超过十万辽军投降长辖底;辽主耶律延禧下落不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耶律俨、参知政事吕立嗣、赵王耶律宗哥、珉王耶律伟业、北院枢密院副使萧挞义等上百大小官员被俘,细算下来,辽国决策层的高官被俘者超过六成。
而这份篇幅有限的加急密信,还着重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完颜阿骨打。
看到这个名字出现,杨逸心头不由得浮起一种诡异的感觉,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你终于还是冒出来了!
而且比原来的历史早冒头了十年,现在历史是改变了,但完颜阿骨打不但没有被淹没在有历史的洪流之下,还而更早的冒头了。
杨逸顾不得多想,收起密信使匆匆赶往政事堂。
不出所料,政事堂里,除被关在武成王庙的李清臣之外,三省宰执都到了,六部的衙门在皇宫大门对着的御街千步廊,也已全部派小吏前去通知。
见杨逸赶到,章惇略带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不过还好,关键时刻总算是见着人了,章惇先开口向他问道:“任之,此事你怎么看?”
杨逸倒时显得云淡风清,在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下答道:“章相公,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下没有太多的侥幸,耶律延禧兵败,不是咱们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吗?”
杨逸这话让在坐的章惇、许将、蔡卞等人微微怔了一下,准确地说,耶律延禧兵败不是大家预料到了,而是杨逸这个鬼才预料到了。
去年耶律延禧要御驾亲征时,杨逸就断言他必败,如今还真被杨逸给说着了。
众人看向杨逸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复杂;毕竟不是件小事,杨逸等于是一早就给耶律延禧断了生死,这种预判能力是令人敬畏的。
三十多万大军啊!这已经是辽国八成的兵力,就这么扔在了呼伦贝尔大草原,更要命的是皇帝失踪,六成重臣被俘,这必将导致辽国行政崩溃,再难作出迅速的补救。
造成这种局面,和辽国的捺钵制度有很大关系,这种捺钵制度是一种行国统治,决策层的军政重臣一向不是留在上京城,而是跟在皇帝身边,四季轮换捺钵地;这次耶律延禧御驾亲征,就如同一次捺钵地的轮牧,辽国的决策层依旧是跟随皇帝身边,以至兵败时被长辖底给一窝端了。
而这一切,在去年似乎就在杨逸的预料之中,并一再敦促朝廷抓紧备战。难怪连章惇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很快六部尚书及太后刘清菁也赶到了政事堂。
刘清菁开宗明义地说道:“我朝列祖列宗,念念不忘收复燕云之地,为此多次亲征,付出了沉重的价值,奈何皇天不佑,以至燕云之地至今为契丹所占,今我大宋国势日盛,而契丹眼看即将轮亡,正是秉承祖宗遗志,收复燕云之良机;朝廷自去年始,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备战,为此已耗费了无数钱粮,收复燕云之战,已不容再义,如今各位大臣只须商议出兵的理由、及具体的出兵时间,另有征调多少兵力为合适。”
关键时候,刘清菁一介女流,出言竟也是掷地有声。
坐中重臣又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蔡卞先开口答道:“太后所言极是,燕云之地自当尽快收复,不过,如今契丹虽损军三十多万,辽主失踪,局势未明,臣的意思是再等等看,等辽国局势进一步明朗之后,我朝才好根据实情制定出兵策略。”
吏部尚书张商英态度强硬地说道:“太后,臣以为无须再等,契丹三十多万大军尽覆,辽主失踪,重臣被俘过半,辽国必定大乱,此时正是我朝出兵的最佳时机,若是等长辖底彻底窃取了辽国,必成我朝强敌,到时再出兵晚矣。”
刘太后望了一眼杨逸,转而向章惇问道:“章相以为如何?”
章惇答道:“老臣也以赞同立即出兵,朝廷筹备燕云之战已近一年,兵力大部分已进驻河东、河北两路,军资也大量囤积到了边境各城,此时立即发兵燕云不成问题,关键之处,是我朝还缺少一个出兵的理由。”
理由很重要,有了大义名分,才能举堂皇之师,否则师出无名,士气不鼓,各国侧目,无论在军事还是在政治上,都极为不利。
杨逸说道:“太后,之前职方馆人员曾多次接触赵王耶律明斡,此时辽主耶律延禧下落不明,我朝正好扶植耶律明斡,让他在幽州称帝,再由他出面请我朝出兵平乱。”
职方馆的人员一直在积极接触赵王耶律明斡,这事并非只有杨逸一个人知道,章惇许将等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当初他们很不以为然,觉得不会有多大用处,是以并不关心此事。
现在经杨逸提起,他们想起此事,再次奇怪地望向杨逸,是的,现在若是能扶起一个傀儡,让他邀请大宋出兵,那就有了最好的大义名分。
问题是,杨逸似乎一早就料到辽主耶律延禧战死或被俘了吗?否则赵王耶明斡这步棋就没有多大用处了。
杨逸不解释,接着说道:“我朝可以一边作最后有备战,一边尝试扶植耶律明斡,若是扶不起,到时再另找一个名义即可,总之,局势已不容再拖,辽国的精华多在西南两京道,这两道最好能赶在被战火破坏之前拿下,这对将来的民生恢复至关重要。”
户部管着钱袋子,最在意经济问题,蔡京立即表示赞同道:“杨大学士言之有理,战争对畜牧的破坏相对小一些,对农耕的破坏会大得多,西南两京道是辽国主要的农耕区,生活的大部分也是汉民,我朝有必要赶到长辖底之前,拿下这两京道,以减少战争的破坏,这样一来,朝廷将来也可以少花些钱在战后的民生恢复上。”
政事堂里的重臣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着,枢密使许将说道:“耶律明斡虽是辽兴宗嫡孙,但其在辽国的名望差郑王耶律淳甚远;更何况如今还在德高望重的耶律和鲁斡在上京养伤,辽国尚是另立新主,臣民恐怕多会偏向耶律淳或耶律和鲁斡,我朝要扶植耶律明斡只怕是不容易啊。”
刘太后向杨逸说道:“扶植耶律明斡是杨卿提出,你来说说具体该怎么施行吧。”
“太后,各位枢相,耶律淳名望确实最高,但他随耶律延禧亲征漠北,传回的密信虽然没有提及他被俘,但也没有提及他有否逃回了上京;据臣分析,耶律延禧兵败之时,上京被乌刺马里的叛军阻隔,耶律淳就算没死,恐怕也很难立即返回上京;而耶律和鲁斡名望虽高,但年事已高,加上有伤未好,辽国臣民恐怕也是不愿追随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耶律明斡虽然名望不高,但与耶律淳一样,同是辽兴中嫡孙,而且只有四十二岁,只要咱们大宋表示全力支持他,他有了我朝作为强力靠山,契丹臣民只要不想沦陷于长辖底兵锋之下,相信是愿意拥立耶律明斡为主的。”
刘太后点头说道:“杨卿所言甚为有理,各位宰相,你们以为如何?”
章惇答道:“太后,老臣以为可以一试。”
章惇表态之后,谁也没有再反对,反正就是那么回事,耶律明斡若是扶不起,大宋一样会出兵燕云,只不过是另换个理由而已;至于事过境迁之后,如何处理耶律明斡,石敬塘这个儿皇帝就是很好的前例嘛,让他到漠北去做个儿皇帝,帮大宋守着北疆,这应该是不错的选择;现在的漠北,辽阔而空旷,民众多以游牧为生,大宋要派官员去治理,是很困难的,还不如先让个儿皇帝去守着。
至于说契丹会不会重新在漠北崛起,成为大宋的劲敌,这个已不用担心,燧发枪的出现,可以说已经标志着游牧民族的时代过去了。
最后是商议出动多少兵力的问题,杨逸还是认为兵贵精不贵多,辽国地域辽阔,出动的兵力太多,朝廷将承受巨大的后勤压力,杨逸认为出动十万兵力便已足够了。
他这个提议又得到了蔡京首先支持,可以说蔡京是爱死他了。
若是象太宗或神宗那时,动不动就举兵二三十万的话,估计蔡京哭都没地方哭。
十万,就十万。
最后谁来担任主帅,这又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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