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进了南薰门,漫垂鞭袖向北徐行,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涌动,沿街的商铺番旗招展,酒楼瓦子里坐满了高谈阔论的百姓;他刚过惠民河桥头,忽然有个道士横过街道,他神态慌忙,于车马间穿梭,就象后世在车流中横穿马路一样,十分惊险,对面一辆马辆驶来,道士险险避过,却一头撞在杨逸的马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幸好杨逸勒马得快,才没踩死他,那道士连望也顾不得望杨逸一眼,收拾起手上的旗番又向柳荫牙道上窜去。
杨逸见他那旗番上写着几个大字:卖诸禁方。
不禁哑然失笑,道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什么‘禁方’的,见到这种字眼杨逸就想到了骗子这两个字。也不知道青云老道他们会不会组织一些高手去西域…….
杨逸边想边行,才走出十来步,又见一群人呼啦啦地追来,前头是一群青衣小帽的家丁,他们个个提着一根木榻,似乎要去打群架,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地富家公子哥儿,连幞头都跑歪斜了。
前面的家丁一边跑,还一边向沿街的百姓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道士往这边逃来。
杨逸听了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勒马向那公子哥儿问道:“你们可是追一个卖禁方的道士?”
“对对对,这位大哥看到那臭道士了吗?”
“看到了,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何要追他,我才好告诉你们他的去向。”
杨逸几乎已经认定那个道士是骗子,不过心里好奇那道士是怎么骗人的,只要满足他这份好奇心,他说不定还掉头帮着抓人呢,所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这位大哥有所不知,那臭道士昨天骗去了我一千贯银子,我今天听人说他又来了,便追了过来,这位大哥既然见到人了,赶紧告斥我吧。”
嚯,一千贯,还真是大手笔,差不多够发俺这个翰林大学士半年俸禄了。
这下杨逸更感兴趣了,连忙问道:“快说,他是怎么把你的钱骗去了。”
“我昨天花一千贯跟他买了个‘赌钱不输方’,回去打开来一看,就四个字:但止乞头。你说,他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但止乞头,意思就是见好就收。
四周围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听了顿时议论纷纷,也有嘲笑不止的。杨逸自己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这道士还真风趣,四个字卖了一千贯,相当于三十万人民币,他娘的这生意还真好做。
不过这道士说的也并非没一点道理,这赌钱的人,赢了一贯想赢十贯,赢了十贯想赢百贯,很很少人能控制得住这种**,最后反而把老本也给输光了。
若真能做到‘但止乞头’,还真可能赌钱不输,至少输得不多。
那公子哥儿见他只顾哈哈大笑,心急如焚地催道:“你快说啊,那臭道士究竟往哪儿跑了。”
杨逸随意一指道:“往那边跑了。”
“多谢这位大哥。”那公子哥儿道声谢,带着一帮仆役就朝杨逸指的方向追去。
这算是一个可博一笑的小插曲,说来那道士一个狗屁‘赌钱不输方’能骗得千贯银子,并非无因,大宋关扑之风极盛,上至皇帝,下至市井小民,无不以关扑为乐;市井间只要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关扑,小到几个果子,半斤猪肉,多者价值万金的首饰珍玩,都拿来关扑。
有了这深厚的社会土壤,那道士一个‘赌钱不榆方’卖出千贯也就不奇怪了。
估计此事很快就会见报了,东京的报探鼻子比狗还灵,这样的趣闻一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对于大宋盛行的赌风,杨逸懒得去管,这东西管也管不了,后世法律严禁赌博,结果如何,十亿人民九亿赌,赌博是不可能禁绝的。
回到兴国坊新宅,杨大学士从侧门悄悄地进去,这栋大宅本来住人就少,他走侧门更是一个人没遇着,棚里拴了马,就往后院去准备换回官服;这个嘛,上朝时他穿着官服去,要是下朝时穿一身常服回家,说不得十三娘那绣花针又来派上用场了。
后花园太大了,足有三十多亩,这深秋季节本就有些萧瑟,里面只有阮柔她们带十个八个丫环住着,就显得更寂寥了,反正杨逸每次来就有这种感觉。
不过这回一进后花园,却听到了比较热闹的人声,杨逸有些诧异,便循声寻去,原来是阮柔她们闲极无聊,正带着重几个丫环在后院放纸鸢。
西墙下有个供蹴踘用的大草坪,几个女人正在草坪上小跑着,顾媚娘和李盈各拿着一个线轴,阮柔则跟在一旁观看,大概是奔跑过后,各人面色都红扑扑的,天上两个燕子风筝飘飘摇摇,迎风越飞越高。
李盈年纪小,还是少女心性,见自己的风筝飞得比顾媚娘的高,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得意地叫道:“顾姐姐跑不动了吧,嘻嘻,看我的可比你的高多了,人家赢了,你可要把绣牡丹的针法教给我哦……”
李盈还没说完,就听到阮柔惊呼起来:“小心,小心,线要挂到树上了。”
杨逸站在回廊边看着,脸上不禁露出微笑来,李盈乐极生悲,那线一挂到树枝上,天上的风筝便开始慢慢坠下来,落到了高墙那边,杨逸不住这边,来的次数也不多,到现在也搞不清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家,反正只知道风筝落下去的地方也是别家的后花园。
“快快,去找梯子来,上墙去把风筝拽回来。”李盈懊恼地吩咐着几个丫环。
其中一个丫环答道:“娘子,咱们后院没梯子,得去前院找才行。”
“那就快去。”
“哦。”
“算了,我来帮你们吧。”杨逸含笑走过去说道。
“爷回来了!”几个女人见他来了,连忙敛衽作礼。
这下好了,顾媚娘的风筝也因失控掉到别家院子去了。
“免礼吧,等着。”
杨逸说完卷起下袍,爬上墙边的杏树,顾媚娘她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杨逸爬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和他文质彬彬的外表反差太大,难免让人惊奇。
杨逸爬到高处,正要去扯那风筝线,忽然看到隔壁花园里有一个美妇从曲廊里转出来,身后带着两个丫环;那美妇头梳宫危髻,横插翠玉钗,耳坠双明珠,脚穿金缕鞋,身穿窄袖紫罗裙,款款行来裙裾轻摆;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最是动人之处是她身上带着的那份慵懒之态,恍若美人春睡起,看得杨逸有些发呆。
杨见多了美人,隔壁这妇人虽然美不可芳物,但这还不是他愣住的原因,而是这妇人太面熟了,细看之下,不是那夜在丰乐楼前向他丢手帕的那个美妇是谁?
韩碧儿说她叫什么来着?萧盈盈,家住兴国坊,是忠武军节度使庞亮的续弦夫人,二十有六,从未生养……杨逸脑中闪电般掠过韩碧儿说过的这些身份信息。
狗屁的兴国坊,自己脚下的这块地儿不就是兴国坊嘛!
兴国坊比较靠近皇宫正门宣德门,住的大都是高官显贵之家,杨逸对忠武军节度使庞亮没什么印象。前唐节度使权柄过大,导致了地方割/据,到了大宋立国,节度使一职便成了虚衔,许多时候是用来给那些退休官员领养老金的。
这东京城里皇亲国戚满地走,杨逸在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哪里会认识一个在家养老的节度使?
只是这情节太过狗血,这美妇曾在丰乐楼下主动勾搭过自己,如今竟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会不会导致张生月夜来翻墙,莺莺架梯迎个郎呢?
杨逸在树上愣了好一会,那妇人这时抬头也瞧见了他,那慵懒的花靥上顿时艳红如火,手上的帕子飞到了旁边的假山上都没察觉;倒是那两个俏丫环先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对杨逸嚷道:“你干什么?”
杨逸乐了,含笑答道:“这树是我家的,我爬我家的树你管得着吗?”
那俏丫头被他驳得无言以对,确实,人家爬自家的树谁也管不着,可这…….怎么说呢,每家的后花园都是比较私密的所在,达官贵人和妻妾在自家后花园里欢好是常事,杨逸爬的虽然是自家的树,但总不免有窥视别家**的嫌疑。
问题是大宋没有明文规定不准爬自家的树啊!那俏丫头就是想驳也无从驳起,只能干瞪眼。
杨逸轻咳一声,俊朗的脸上仍带着迷人的微笑,对那位妇人说道:“这位夫人,你们大概是误会了,小生并无恶意,我家的纸鸢飞到了你家的后院里,我爬上树来只是想把纸鸢要回来。还望夫人通融则个,帮我把纸鸢捡回来,在下感激不尽。”
那妇人悠地盼了他一眼,脱口问道:“你是当朝翰林大学士?”
杨逸不禁又愣了愣,随即便释然,这宅子是赐给宁国公杨逸的,后花园外人一般进不来,她根据这几点猜到自己的身份很正常。
“你说呢?”杨逸依旧含着笑,却并不正面答她。
杨逸这话带着隐约的挑逗味道,那妇人颜色更羞了,连忙吩咐身后的两个丫环去帮他捡纸鸢。
她家的后花园很美,亭台楼阁,池塘假山,斜生的小盘松,各色的秋菊,半点得精巧雅致。
她家的后花园也很幽静,静得让人看到那美妇站在园中花木下,便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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