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自开国以来,就一直被黄河水患困扰,朝廷除了成立都水监这种中央部门专司治河外,还在沿岸的每个州县设有巡河司,负责平日巡视修补河堤。
黄河数次决堤都是在濮阳一带,正是由于这里江面开阔,水流平缓,泥沙大量沉积,导致河床迅速升高。
这几天连降大雨,使得黄河水位猛涨,同时雨水带来的泥沙是平时的数倍,滔滔的黄河水到了濮阳一带因流速变得缓慢,迅速沉积下来,更加剧了河床的上升速度。
随着水位不断增高,两岸河堤的承受能力也达到了极限,各州县巡河司人员日夜上堤巡视,千防万防,但危机还是出现了;昨天卫南县巡河司的黄遥巡视灵平埽一带河堤时,发现半里多长的河堤有渗水现象,不由得大惊失色;此处的黄河就象一条天河悬在人们的头顶上,虽然只是出现一些小的渗漏,但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蝼穴,这种渗漏一但得不到及时加固,接下来大堤必将崩溃。
一但决堤,附近州县就会沦为一片汪洋,无数的百姓将丧命于洪水之中,那将是哀鸿遍野,惨绝人寰的景象。
黄遥一面派人急报进京,一面连夜组织卫南县壮丁,紧急上堤加固河防;如墨的夜色中,河堤上一支支火把燃起,很快又被大雨浇灭,黄遥只得下令支起油布棚,或着人撑着伞挡住雨水,这才让火把燃了起来。
火光照亮的地方,可见影影绰绰的百姓扛着麻袋,小步快跑,冲上河堤,漆黑的雨夜中,到处是着急的呼喝声,报怨的咒骂声,江涛的拍岸声,驴马的嘶鸣声,让灵平埽附近嘈嘈嚣嚣。
大雨下个不停,地上被踩得泥泞一片,丁壮们扛着沙包不时滑倒在泥浆里,又迅速爬起来向堤坝上冲,累得脚步踉踉跄跄,还在咬牙坚持着。
连附近的一些老弱妇孺也来了,能扛沙袋的扛沙袋,不能扛沙袋的就帮着打火把照路;他们的家就在河边不远,此处黄河一但决堤,他们家便首当其冲,到那时必定是人财两空,保住河堤便是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因此他们不用官员强制,自己就主动跑来了。
卫南一隅之地,能组织起来的人手和物资终究有限,加上夜雨滂沱,江水滔滔,渗漏的地方不但没有堵住,反而越漏越大;卫南知县余成、以及县丞、主薄、县尉都赶到了河堤上,身上的的官服早已是湿漉漉的,浑身都是泥浆,不仔细看你根本看不出那是官服来,眼看渗漏越来越大,这些地方主官也是心中惶惶。
县丞洪彬一抹脸上的泥水,着急万分地说道:“余大人,我看不能再拖了,请余大人下令全县疏散吧,让百姓赶紧先躲到地势高的地方,以防万一。”
知县余成游目四顾,一时难下这样的决定,疏散只是两个字,真做起来却千艰万难,基它的暂且不说,这命令一下,正在加固河堤的这些百姓恐怕就要一哄而散,毕竟谁都有家,谁不想家人安全撒离?
这就等于放弃了河堤。
河巡司的黄遥也跑过来说道:“余大人,不能再拖了,下令疏散吧,否则万一河堤真的保不住了,那可是万千生灵涂炭啊!”
余成一咬牙说道:“好,就按各位说的,你们带着衙役回去疏散百姓,务必要保证所有百姓都撤到安全之处,本官是卫南的父母官,就留在这儿与河堤共存亡,洪大人,李大人,你们快去,尽量不要让河堤上这些丁壮知道疏散的事,不到最后一刻,河堤不能放弃。”
县丞洪彬抢着说道:“余大人,您是一县之主,疏散之事自当由你去,下官留在河堤之上,余大人放心,下官保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洪大人,正因本官是一县主官,护堤有责,绝不能离开,尔等不必再争,堤紧去疏散百姓,快去。”余成的语气极为坚定,不容置疑。
洪彬等人知道他的性格,再争也没用,向他深深一揖,招呼衙役迅速执行命令去了。
为了鼓舞丁壮扩堤的勇气,余成亲自加入扛沙袋的行列中,他是文官,扛不了多少,一二十斤的沙袋扛在肩上,便不时摔倒,浑身像个泥人似的;但扛少些不要紧,关键是他这种以身作则的行为,比再多的豪言壮语都管用。
百姓们看着他们的父母官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在泥水中奋力护堤,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来……他肩上扛的不再是二十斤不到的的沙包,而是重于泰山的责任,而这责任就是他们身后的家园。
许多百姓不禁流下了热泪,纷纷上去搀扶,却被余成一声声地喝斥,让他们不必管自己,有力气多扛些沙包上堤。
夜雨滂沱,泪水纷飞,望着知县余成那踉踉跄跄的身影,百姓们再也不喊苦,再也不喊累,一个个紧咬着牙关,背着沙袋往河堤上跑,跌倒了,累得起不来了,哪怕是在泥水里爬,也要爬到河堤上。
数千人喊着号子,互相鼓励着,搀扶着,一个沙袋被江水冲走了,更多的沙包立即填了下去,随着河水不断上涨,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拍来,堤坝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崩溃。
天亮了,从堤上望去,浩浩荡荡的黄河水滔滔而来,河堤边的几千人显得是那么渺小,就像一群站在天河边上的蝼蚁。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蝼蚁,抛开身家性命在不断地与上天抗争着,仿佛永不知妥协。
雨势终于小了,但河水并没有因此减小,累得站都站不起来的余成索性坐在泥水了,不时询问着朝廷可有人手前来支援。
但他询问一次,失望一次,灵平埽虽然离东京不远,但信使入京奏报,朝廷还要调集人手物资,一来一回,哪里有那么快?
余成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着,期盼着。
辰时过了,午时过了,百姓们确实累得动弹不了了!
“不好啦!不好啦!决堤了!”突然一声无比恐慌的大叫起响声。
人们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上游百步,裂开了一个数尺大的口子,河水从裂口喷倾泄而出,如流泉飞瀑。
周围的百姓纷纷要跳,谁都知道,这样的口子一开,用不了多久整个河堤就会崩溃,滔滔的洪水会如天河倾泄。
余成面色大变,但他却没有逃,而是大叫着冲向裂口处:“快快快!快扛来沙袋,把裂口堵住,快啊!”
余成喊得歇斯底里,自己扛着一个小沙袋率先向裂口处跑去,百姓们一看这情景,纷纷收住逃跑的脚步,不错,知县大人还在!知县大人还在!
一想到知县余成整夜和他们奋战在一起,在这河堤就要决口的一刻,他又第一个冲上去,百姓们再不犹豫,现在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要死,就和知县大人死在一起吧,这或许也是一种荣幸。
一个个壮丁突然激起了所有的生命潜能,扛起沙包就往裂口处跑,沙包扔进裂口,立即就是急流冲走,但他们还在拼命地往里扔。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黄河上游突然出现成片的帆影,一条条船只顺流而下,遮住了整个江面。
岸边的百姓愕然张望,接着暴出巨大的欢呼声;前面一艘船上,都水监提举沈清直不断地催促着船夫,快些!再快些!
余成在岸边用力是挥舞着那满是泥水的大袖,沈清直根本看不出他是官是民,但岸边的裂口让他明白,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
沈清直指挥着船只迅速往裂口处靠来,船上装满了一个个大竹笼,竹笼里是满满的沙包。船只刚刚造近裂口,就被强力的水流推到决口处。
“快快快!把竹笼推下去,堵住裂口,快啊!”眼看裂口正在不断的加大,随时崩溃,沈清直急声大喊着;船工们七手八脚地合力施为,将船上的装满沙袋的竹笼推入水中,一串串浪花溅起,一船推完,立即用绳子将空船拖走,第二艘船接着来堵。
裂口终于堵住了!
岸上许多百姓不禁跌坐在泥浆里嚎啕大哭,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一个个哭得声嘶力竭,便是余成也难抑眼中的泪水,难抑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沈青直顾不得安慰他们,这一带的堤防还需要加固。除了江上的船只之外,上游五万筑堤的河工也一同赶来,展开轰轰烈烈的固堤行动。
县丞洪彬等人经过一夜努力,把卫南县大部分百姓疏散到了高处,他们本是急于救人,却不料此举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下流的州县得知后,也纷纷疏散百姓,各种谣言如瘟疫一般,向四方飞速地传布着。
靠谱一些的说黄河在灵平埽决堤了,洪水马上就会到来,离谱的甚至说黄河在开封一带决堤,把京城都给掩没了。
这种谣言的漫延根本无法控制,而且传得有板有眼,巨大的恐慌之下,便是地方官员一时也无法辨别真假,更别提普通老百姓了。
黄河这些年频频决堤,每一次决堤都会带来巨大的灾难,沿河的百姓对那种浮尸遍野的惨景心有余悸,不用官府去疏散,无数的百姓就自发的拖家带口开始逃难,黄河沿线的州县乱象如麻,到处是逃难的百姓,到处是如临末日的景象。
下游的谷阳县以下,二十多万党项俘虏正在这里挖掘河道,筑堤固堤,黄河决堤的谣言传到这里,一些认为有机这趁的人竟然揭竿而起,迅速演变成一场大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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