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元年十二月初二,天空如铅块一般灰沉沉的,不见一缕阳光,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天,路上行人几乎绝迹;眼看天就要黑了,化阴县军驿的驿卒宋七郎缩着脖子,站在驿站门口跺了跺脚,伸头向外张望,除了飞扬的大雪,路上确实已看不到一个人影,连不远处巍峨的华山都只剩下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宋七郎正准备关门进去吃晚饭,突然从京兆府方向传来一串急躁的马蹄声,由于大风雪的缘故,等宋七郎听到蹄声时,一骑快马已离他不到十丈。
马上的骑士包裹在毛茸茸的狐皮大衣里。
宋七郎一看对方穿的不是信使服饰,顿时提高了警惕,快马冲到前面突然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喷出大口大口的热气;宋七郎正想喝斥,突然看到马上的骑士伸出一块牙牌,上面赫然写着职方馆三个字。
来人正是职方馆派往西北的谍报人员李大风,他原是江湖豪强,因武功了得,为人机巧,被职方馆看中,并选为首批派往西夏的谍报人员。
李大风极为喜欢这份刺激的工作,由于表现突出,几个月时间里,他两度得到提拔,如今已经是职方馆河西组的负责人。
这次河西组取得了一个极大的突破,西夏卓啰和南军司都统军乞力刚在几个月前,受命率军攻打割据黑水镇燕军司的往利乞光,结果不但没没有剿灭往利乞光,反而败下阵来,损失颇为惨重;梁太后大怒,重责乞力刚,将他降为副统军,乞力刚家人也被押到兴庆府,如同人质,对此他极为不满;河西组针对他的情况,派人进行策反,如今乞力刚已同意归附大宋,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救出他的家人,二是归附大宋后必须给他一将的领兵权。
这些河西组无法作主,只得将信息送往东京,请求朝廷定夺。
本来职方馆从京城到兰州的信鸽站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但这种大风雪天气,信鸽很容易出问题,如此重大的事情,李大风不敢大意,于是亲自出马,以最快的迅速将消息传入东京。
“立即给我换匹快马,还有热馒头!”
李大风显然不打算多留,跳下马来大声吩咐,驿卒宋七郎见了职方馆的牙牌,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按李大风说的去准备。
就在这时,驿馆里的战马纷纷嘶鸣起来,接着华山方向传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冬天也打雷?不会吧?
还未得李大风他们弄清是怎么回事,便感到地面开始晃动起来,李大风失声喊道:“地龙翻身!地龙翻身!”
驿馆里的十几个驿卒惊慌失措的跑出来,一个个脸色发白地乱叫着,地面又晃动了几下,把军驿的木架大门给晃倒了;还好,很快一切便恢复了平静,李大风霍然望向华山,只见那边如同掀起了一场雪暴,翻涌不息。
李大风能这么快被提拔为河西组的负责人,并非幸至,他立即便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从驿馆里抢出一匹战马,向十里外的华山疾冲而去…….
“华山崩?”杨逸惊声问道。
马汉卿沉着地点头道:“大人,绝对不会错,河西组的李大风亲自到华山脚下察看过。”
“这两个消息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还没有,消息是李大风从西京以信鸽发过来的。属下一得信鸽,第一时间就将消息送了过来。”
“汉卿,华山山崩之事你先隐下,不必上报,地方官府过两天自会有奏报进京,你立马回去,传信让李大风速往河西,密切留意乞力刚动静,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大人,我明白。”
“好,乞力刚愿意归附之事,就按正常程序报与许枢密和章相公他们吧,不必拖延。”
“是!”
马汉卿离开后,杨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冷静,再冷静!
或许,有些事不必再等了!
杨逸前前后后思索一翻之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延春阁走去。当他再次从延春阁出来时,将近一年来暗中布置的一切,都将会在这一夜提前发动。
坤宁宫女官小菊亲到御膳房备了一桌宴席,茉莉和包毅、余兴、陆振这些人相继行动起来。
当夜,风雪停了,仍是寒气逼人,庆寿宫中却是一片融和,绍圣皇后、赵似、宋贵妃三人一同到庆寿宫向朱太妃请安。
晚宴上,皇宫自酿的女儿红让大家有些不胜酒力,绍圣皇后连忙提议换葡萄酒,小菊得了吩咐,带着殿中侍候的几个宫女前去取酒。
见朱太妃有些轻微的恍惚,刘皇后连忙关切地问道:“婆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难得你们今天都来了,老身心里高兴,多喝了两杯而已,不碍事儿!来,让老身抱抱孙儿。”
刘皇后将熟睡的赵捷送过去,朱太妃刚刚抱过孩子,刘皇后两滴清泪便滑落下来,凄然说道:“先帝驾崩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外间还有诸多风言风语,说媳妇对官家有谋害之心,婆婆啊!媳妇错了,当初不该把捷儿立为储君,媳妇恳求您来垂帘吧,把捷儿储君之位废了,媳妇情愿带着捷儿去巩县给先帝守陵……”
刘皇后一翻凄切的哭诉,听得人心里发酸,众人都不由得想起赵煦来……而就在此时,殿门外缓缓飘入一团金光,赵似、朱太妃、宋贵妃几人纷纷转头望去,赫然看到赵煦穿着一身赤色袞冕袍服,周身散发着金光,缓缓走进来……这诡异的一幕,刹那间看得朱太妃她们无不两眼圆睁,惊恐万状,特别是赵似,几乎吓昏过去,想叫又叫不出,喉咙仿佛被痰堵住了一般;幸好赵煦并不走近,进殿两步后就停了下来,遥遥对上首的朱太妃一拜说道:“孩儿拜见母亲,母亲在上,十三哥性格柔弱,非人君之相,大宋江山社稷交给十三哥,恐非我大宋之福,孩儿便是魂归天上,也难安心。”
赵似瑟瑟发抖,便要跪将下去,赵煦身后的金光忽然大盛,耀得人眼前只剩下一团白光,瞬息之间,白光一闪,一切消失无踪,殿中再次暗了下来。
朱太妃忘记了害怕,将孙子往刘皇后怀里一塞,哭着冲到殿门,四处寻找,但风中除了一缕淡淡的松香味,哪里还有赵煦的影子!
“儿啊!”
朱太妃长声唤儿,殿外静静寂寂,天上繁星点点……是夜,朱太妃领着赵似、刘皇后等人在宫中拜祭哲宗。
此事在第二天便引起了涛天巨澜,赵似正式在朝会上提出禅位。
此事来得太突然,朝中百官愕然不知所措,他们虽然不敢当堂驳斥赵煦显灵之说,但心里对此并不以为然,虽然有朱太妃、宋贵妃等人一同做见证,但大家还是半信半疑。
但事情并未到此而止,司天监少监沈清直的一翻言论,更是将整件事推向了另个**;按沈清直所说,据他观测所得,这几夜天象大异,什么九宫连珠,彗星袭月等等,并断言十日之内,必有日食、地震、或山崩这些异象发生。
沈清直的言论立即遭到了不少人的驳斥,甚至有人直接他妖言惑众,沈清直也不辩解,神情淡然。
朝会散去之后,政事堂再次召开执宰会议,具体商讨的内容外界不得而知,但大家都知道,必定与赵似在朝会上提出禅位的事情有关。
但京中的舆论早已沸腾,大批的中下层官员奔走串联,有些胆子大的官员,已经开始上书,引经据典纵论禅位的古例,对赵似自请禅位的行为大加赞颂。
日前朝堂被清洗得十分干净,诸如韩维和范纯仁这些有影响力的人,都已被贬或调离出京,中下层官员都真切地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于是看清风向的官员纷纷上书。
然而大宋宗室乃有不少人跳出来,强烈反对禅位之事,有的人还暗指这是绍圣皇后的阴谋。
这是一场激烈的政治地震,大宋将要走向何方?
是夜,首相章惇请杨逸和蔡京过府,三人争论些什么,同样无人得知;二更时分杨逸出了首相府后,还分别前往李清臣、和苏颂府上。
整个东京经历了两天沉重如灌铅的压抑气氛之后,庆寿宫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陕西华州传来华山崩的奏报。
这份奏报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彻底把整个大宋朝堂激得摇摇欲坠。
人们再次想起了沈清直根据天象得出的预言,即便原本不信鬼神之人,也难以解释这种现象。
华山是五岳之一,和东岳泰山一样,这些山就象是中原大地的脊梁,在人们心目中是神圣的,前朝那些大有为之君一次次的举行盛大封禅大典,早以在人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心里暗示。
现在华山竟然崩塌了,这难道不上天给出的明确暗示吗?上到朝廷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无不忐忑难安。
就在这一天,赵似正式下了禅位诏书。
同日,原来驻守在京城外的刘武,按照朝廷诏令率一万西北军入卫京城。
礼部侍郎杨畏被擢拔为礼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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