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文德殿里,一场激烈的辩论让整个大殿像开了锅一般,让众臣争持不下的,正是有关让西夏降将保多保忠、嵬名阿吴出任新组建骑兵主将的提案。
前唐时期,任用胡人为大军主帅是很普遍,而前唐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大宋对此可谓是心有余悸,太祖皇帝就曾说过:朕派遣去治理地方的文官再贪、再恶、再混账,哪怕他们成天只知道盘剥百姓,也不及一个武将叛乱为祸之烈。
正是出于这种顾忌,大宋立国至今近一百五十年,对军权的控制丝毫没有放松过;殿前都检点一职取消,三衙长官经常空置;将领定期调动,军队定期更戊,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包括神宗伐夏之时,竟任命了两个主帅,这无不是在防范武将军权过大。
王安石时,针对这些政策带来的弊端,曾出台过将兵法,后来也被司马光废除了,将兵法至今没有再完全落实下去。
而对异族将领的态度,大宋更是慎之又慎,基本没有异族人可以出任重要军职过;现在突然提出让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吴出任几万骑兵主将,即便是章惇这位首相提出,仍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反对者甚至包括李清臣这些重量级的人物。
其实许多人也知道,在当前的大宋军制下,即便让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吴出任主帅,他们也无法号令这支军队作乱,但如李清臣所言,口子一开,恐将来越开越大,必须防范于未然,杜绝这样先例。
此事还没争出个结果,突然听殿外传来嘹亮的唱进声:“大宗正、开胜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南阳郡王殿下觐见!”
只见殿门走进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头戴梁冠,腰围玉带,一身绯色郡王服饰,面容清癯,长髯微斑,手持玉笏板迈着四方步走进大殿来。
南阳郡王辈份尊崇,因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他对赵似和刘皇后也只是轻揖一礼,赵似还得连忙让他免礼。
南阳郡王平素是不上朝的,他突然到来,让殿中的辩论平静了下来,百官都悄悄看着他,南阳郡王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施施然走到杨逸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翻说道:“你就是天章阁侍讲杨逸。”
杨逸见这老家伙竟是冲着自己而来,心中暗暗凛然,谨慎地答道:“回南阳郡王,下官正是杨逸,不知郡王有何赐教?”
双方这一问一答听似平常,但却让殿中众臣顿时都屏住了呼吸,南阳郡王地位尊崇,非重大朝会轻易不会露面,如今一来便找上杨逸,这本身已经足够让大家猜测纷纷的了。
便是站在前排的章惇,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很显然,南阳郡王赵宗楚这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果然,只听南阳郡王朗声说道:“本王无权干政,赐教就不敢当了,今日本王前来,倒有一件事希望杨侍讲能赐教是真。”
杨逸刚想谦虚两句,南阳郡王却突然一拂大袖,须发具张,凛然吼道:“杨逸!本王问你,康国长公主因何出家?在西北之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到底对康国长公主做了什么?以至她年纪轻轻便遁入空门!本王身为大宗正,此事涉及皇家声誉,本王不得不问个明白。杨逸,请你回答本王!”
南阳郡王严词责问,威仪凛凛恍若天神不可侵犯,两道烔烔的目光如利剑一样射在杨逸脸上,气势极为逼人,他吼声一落,大殿中顿时传出一阵“嗡嗡!”之声,有如无数蜜蜂在大殿中飞舞。
杨逸脸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已翻江倒海,此事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当初有赵煦在还好,有章惇和苏颂帮着周旋,最多是受赵煦私下一顿责骂,或是惩罚性的贬贬官职。
但现在南阳郡王以大宗正的身份,竟然不顾康国长公主的声誉,将此事捅到朝堂上来,这分明地磨刀霍霍,要把他砍倒了。
杨逸心念百转,徐徐答道:“郡王殿下,我与康国长公主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见不得人之事,郡王殿下身为大宗正,还望郡王殿下能多为康国长公主、为皇家声誉着想,莫要制造流言蜚语。”
“你还知道皇家声誉?”南阳郡王勃然大怒,指着杨逸面门喝道:“我皇家声誉早被你败坏完了!本王问你,你若是没有对不起康国长公主之处,她为何回来便坚持要出家?你说啊!”
“这……”
杨逸实在不知如何解释,但杨逸也绝对不甘心坐以待毙,南阳郡王捅出康国长公主之事,无非是想搞臭自己,扳倒自己,对方若是拿其他事来攻击,他都虽然也会反击,但不至于如此愤恨,这次南阳郡王算是真正触动他的逆鳞了。
他冷冷地回望着南阳郡王,沉声答道:“康国长公主为何出家,下官不知,此事郡王殿下大可私下去询问康国长公主,您如此到朝堂上来责问下官,让康国长公主何以面对世人?郡王殿下是想逼死康国长公主吗?郡王殿下你太过分了!
你如何污蔑下本不要紧,但郡王殿下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拿康国长公主的声誉、拿皇家的声誉来作赌注,你虽然地位尊崇,但下官还是要直言一句,这大宗正之位,你不配!”
“杨逸,你好大的胆子,做下如此龌龊之事,竟然还敢来指责本王,你简直是无法无天!”南阳郡王被他一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恼羞成怒挥掌对杨逸就打。
杨逸疾身后退,避开他的巴掌,谁也没料到事情发展这么快,庄严的朝会上竟动起了手来,包括刘皇后在内,全都惊呆了。
就在这时,只听大理寺卿刘奉世出班奏道:“陛下,绍圣皇后,据臣所知,先帝大行前,曾下过中旨招杨逸回京,正是要钦定此事,可惜天不假年,先帝突然大行,杨逸因某些人包庇,侥幸逃过严惩,本官作为大理寺卿,有权重新审理此案,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事苏颂和李清臣要避嫌,都不好出班说话,只见章惇执笏出班,沉声奏道:“陛下,绍圣皇后,据老臣所知,先帝大行之前,确实下过中旨招杨逸回京,但圣意却是招杨逸回京述职,请问刘大人,先帝招杨逸回京问责之说从何而来?请刘大人拿出明文记载。”
刘世奉冷冷一笑道:“先帝中旨上确实是招杨逸回京述职,但各位试想,当时杨逸到环州任职未满一年,先帝有何理由招杨逸回京述职?若真是这般,旨意自应由中书省来拟,备注存档。先帝下中旨必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新党也不是傻子,已知道今日南阳郡王此举,其实和弹劾刑恕、来之邵一样,根本就是针对新党成员的一种攻击;之前是刑恕和来之邵,现在是杨逸,接下来轮到谁?
张商英等人都是“除恶务尽”的人,对刘奉世这些“余孽”站于朝堂之上,其实早就看不顺眼了。
这时见他再蹦出来,张商英等人哪里还忍得住,只见张商英疾步出班,对刘奉世怒目而视道:“刘大人恐怕是想审案想疯了吧?南阳郡王所提之事,就算刘大人想当案件来处理,也总得有苦主,有原告吧?
南阳郡王只是在向杨侍讲询问康国长公主出家的原因,杨侍讲已答不知,那么原因就应去向康国长公主询问,若是康国长公主说杨逸有何亵渎行为,到时再问罪杨侍讲不迟;刘大人此时跳出来,请问你想审谁?大理寺审案就这般随意吗?陛下,绍圣皇后,臣要弹劾大理寺卿刘奉世滥用职权,滥入人罪!”
张商英话声一落,御使刘海、罗定,中书舍人林希等人也纷纷出班弹劾刘奉世,一时之间刘奉世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这时南阳郡王抢步上前,凛然四顾张商英等人,向御座上一拜说道:“陛下,绍圣皇后,不管杨逸对康国长公主做了什么,他亵渎了皇家尊严这已经无须置疑,康国长公主出家也确实是因为杨逸,先帝未及问罪便大行,如今必须彻查杨逸之罪,以明正法典,以告慰天帝在天之灵。”
此事异常棘手,刘皇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强作镇定问赵似道:“官家以为当如何处置?”
赵似哪里知道怎么办?憋红了一张脸无所适从,作为尚书左仆射的苏颂此时出班奏道:“陛下,绍圣皇后,此事涉及皇家成员,老臣建议先将杨逸停职,然后着内侍省低调查询核实之后,再对杨逸加以处置。”
苏颂这也是不得已,他不好偏袒杨逸,只能尽量缩小此事的影响,让内侍省来查办,总好过让外廷大张旗鼓地来查。
刘皇后一听他这建议,不及多想便出言道:“苏相言之有理,此事便交由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去查办吧!好了,此事至此为止,尔等不得再多作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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