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宋军突然越过横山,大肆杀戮,受创最为严重的是野利族,而且野利杰哥听说他的弟弟野利乐哥在蛤蟆寨身受重伤,蛤蟆寨被攻破时,野利乐哥由几个手下抬着逃出生天,但由于伤势过重,至今生死未卜。
因此野利杰哥一心想赶回野利族收拾残局,听了妹勒的话,他嗡嗡地哼道:“统军大人,宋军不是有一支人马攻到耀德城一带,尚未回撤吗?请统军给我五千人马,末将一定将这支宋军砍尽杀绝,把他们的头颅拧下来,堆到环州城下去让宋人看看,敢犯我大夏者,必诛之!”
部将嵬名山存不屑地说道:“区区五百宋军,自有盐州等地的兵马围剿,何须我等再分兵前去,简直是多此一举,统军大人,末将建议,由末将带一万人马,走归德川南下攻击环州,把宋军注意力吸引过来,统军大人再率四万大军突然杀入泾原路,若能打泾原路一个措手不及最好,若是章楶有防备,统军大人佯攻一翻之后,再从泾源路突然向东,攻入环庆路,到时环庆路兵马被末将吸引到北面,环州城兵力必定空虚,统军大人率军从西面杀入,环州还不是手到擒来?环州一下,被末将吸引到横山一线的环州军便背腹受敌,兵无战心,只能等着咱们瓮中捉鳖。”
嵬名山存这套战术虚虚实实,实中有虚,虚在有实,随机应变,层层诱敌,妹勒明知嵬名山存建议由他自己带一万人马走归德川,动机不是那么纯良,分明是一石二鸟,同时冲野利族而去,但这个作战计划对妹勒确实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妹勒正想点头同意,野利杰哥却急着说道:“统军大人,蛤蟆寨北面本是我野利族聚居地,末将对那边的地形更为熟悉,请统军大人允许末将来率军,末将一定不负统军大人所托,把环庆路兵马尽数吸引到北面横山边界来。”
妹勒见这个时候野利杰哥和嵬名山存还各自打着小算盘,心中暗怒,他不动声色地望了阿骨录一眼,说道:“尔等不必再争,这一万人马就由阿骨录来率领吧,阿骨录,你记住,本将不求你大胜宋军,但你必须打得狠些,把环庆路的兵马吸引到横山边界去。”
“末将尊遵令!”阿骨录领下军令,习惯性的摸摸自己那锃亮的秃头,满含深意地扫了野利杰哥和嵬名山存一眼,才快步出帐而去。
野利杰哥心里一咯噔,阿骨录虽然不是嵬名族人,但同样不是什么好路数,自己与嵬名山存鹤蚌相争,别让阿骨录来个渔翁得利才好。
“传本将令,全军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
梁家本是汉人,主宰西夏后,非常明白自己在党项人眼中只是个外来户,为了巩固手中的权力,梁家对党项各部极尽排挤、打压、分化之能事,常常刻意在各部之间制造矛盾,弄得各部相互仇视、相互蚕食,不断倾轧。
嵬名氏是皇族,对梁家长期控制西夏皇权极为不满,而野利氏为了本部利益,接受梁家拉拢,和梁家狼狈为奸,因此嵬名家一有机会,绝不放过对野利家的蚕食,反之,野利氏也一样不会放过嵬名氏,这种状况早已存在,妹勒作为统兵将领,很无奈,也只能尽量调和。
派阿骨录率领偏师,绝不是妹勒特别相信阿骨里,也不是妹勒因怒而为之,若是派野利杰哥和嵬名山存之中任何一人率领偏师,另一人必对自己这个主帅心生怨恨,进军之后恐怕就会阳奉阴违。
现在把野利杰哥和嵬名山存都留在身边,可以让两人觉得自己没有明显偏向哪边,对俩人间的嫌隙,只要稍加利用,就能激起他们互不服输的心里,对作战形成有利的一面。
天都山上,一时旌旗如去,人吼马嘶,一个时辰后,阿骨录率领一万铁骑呼啸而去,扬起的烟尘与天边的云霭交织在一起,场面壮观之极。
阿骨录一去,山上军寨之中同样是枕戈待旦,各级将领各归各位,传令兵奔腾不息,处处透着临战的紧张气氛,士卒之中,有的磨刀霍霍,有高卧养精蓄锐,有的交头接耳……妹勒的帅帐外,蹄声如雷,各路细作进进出出,传令兵行色匆匆,将侦知的宋军动静汇到这里,再把妹勒的命令各到各处……***原州,泾原路帅司。
这里同样是传令兵来往频繁,蹄声敲打着青石板路面,震得人心头发麻。
事实上,泾原路有着西北目前最完善的情报系统,知己知彼,不战不殆,章楶作为西北最杰出的军事人物,他的每一项军事决策都不是盲目的,要想做到知己知彼,就需要一张高效的情报网提供支持,因此章楶对情报网的建设尤为重视。
他一到西北,就派出大量细作深入西夏境内,一边斥探消息,一边搞破坏,泾原军的破坏相对环州的特战队来说,更有针对性,章楶对杨逸无差别的杀戮方式也不认同,泾原军的细作和硬探(武装侦察人员)搞破坏时,重点在西夏军政方面。对党项民众大多也只是杀其青壮,放过老弱。
杨逸的环州军突然发动,横扫韦州以东的两百里地,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有些出乎章楶的意料之外;但元祐九年间,由于旧党对西夏一直采取绥靖的政策,大宋的边防同样不咋样,而且他之前到环州,与杨逸商定了一系列的对夏策略,杨逸的这次行动,使得商定的策略不得不作出重大调整,因此章楶认为有些仓促了,有打草惊蛇之嫌。
但事情已经做下,而且战果出乎意料的好,章楶也只能默认了。
妹勒在天都山集结大军,这一点自然瞒不过章楶,西夏向来睚眦必报,就算没有情报,章楶也能猜到夏军必有军事报复,只是没料到夏军不冲环庆路去,却集结于天都山。
天都山俯控泾原路、秦凤路,妹勒在天都山集大军,泾原路首当其冲,现在瞧这样子,杨逸的环州军吃了肉,泾原军却要帮着洗锅涮碗。
章楶望着齐聚帅司的泾原众将,折可适、寇士元、李忠杰、种建中(即种师道)、郭成、额芬、张泽,从这些狠人眼中看不一丝埋怨的意思,有的只是对环庆军的羡慕,和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期待。
士气可鼓不可泄啊!这是章楶从泾原众将眼中得出的感叹。
泾原路正对葫芦河这条南北要冲,拥兵七万八,刨除厢军、羌兵、乡兵,实际可战之兵三万三千人马。妹勒在都天山号称集兵十万,但这渗水的“号称”瞒不过章楶,仓促之间,西夏绝不可能集结起十万大军,在兵力对比上,泾原路并不惧妹勒。
现在关键是妹勒是攻,泾原军是守,在没弄清妹勒的动向之前,泾原路在防守上不免被动些。
折可适作为章楶的心腹爱将,首先说道:“章公,之前杨知州曾行文镇戎军,请求我镇戎军协同作战,如今夏军集结于天都山,我泾原路首当其冲,调兵环州之事只能作罢,但目前尚未确定环州方面会不会有夏军攻伐,因此下官认为,应立即告知杨知州镇戎军无法调兵之原委,以便杨知州及时调整。”
这是应该的,答应了人家,现在无法兑现,自然要通知一声,否则岂不是坑人?章楶点点头说道:“妹勒集兵天都山,何时来攻,最可能攻击哪里,各位不妨直抒己见!”
种建中今年四十出头,出身多智若妖的种家,从种放一辈起,西北种家人才辈出,特别是在军事方面,功绩难数,种建中和环州的种朴是堂兄弟;四十岁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因此他沉稳地说道:“章公,夏军集结天都山,从以往的情形来看,如此规模的兵力,进军路线要嘛走六盘山西麓,攻击秦凤路好水川一带,要嘛沿葫芦河南下,走没烟峡攻击我泾原路镇戎军、渭州,下官以为,这次妹勒十有**会走没烟峡,出兵时间当在三日之内。”
章楶颔首不语,寇士元接口道:“妹勒是西夏名将,用兵向来诡异,相对而言,六盘山西麓防守更为薄弱,下官以为,绝不能排除妹勒攻击好水川一带的可能,这次虽是环州军挑起大战,但妹勒未必会直奔环州而去,我泾原路、秦凤路都有可能成为其报复的目标,好水川一线虽是秦凤路防区,但必须防备妹勒突然转向,东来攻击我渭州。”
章楶依然不说话,冠士元说话不无道理,泾原路若是将兵力全压到北面的没烟峡一带,到时夏军自好水川杀入泾原路左翼渭州的话,泾原路必将损失惨重;泾原路后兵力不及妹勒,机动力更是不能相比,宋军大都是步兵,而根据情报,妹勒这次集结的是全骑兵,若不能准确判断妹勒进兵路线,泾路军到时恐怕要疲于奔命,顾此失彼。
章楶最后望向折可适,这是他的最倚重的心腹之将,当初在环州洪德寨大败梁太后十万大军,正是折可适与他通力施为,上下紧密配合达成的战果,折可适的意见,对章楶来说,最有分量。
见章楶望来,折可适说道:“属下同意种通判的判断,妹勒走没烟峡直攻泾原路的可能性更大,末将建议立即兵压没烟峡,全力阻击妹勒大军,目前春耕尚未结束,不可能坚壁清野,因此必须将妹勒大军挡在边境,否则我泾原路农桑必将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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