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刚在章府门前下车,章瑶就出门来迎,他先左看右看,才满带失望地就施礼:“杨叔叔,我阿翁料准您今日定会过府,小侄已恭候多时了。”
“嗯?你等我干嘛?我可没兴趣陪你小子玩泥巴,说!你阿翁在家干嘛?有没有背后我说坏话?”杨逸一看这小子勉强的笑容,就知他有事,抬手先在他肩膀重重一拍。
杨逸一问接着一问,把章瑶绕得有点晕,他翻了翻白眼说道:“谁说你坏话了?我阿翁可不是那样的人。”
“这可难说,你阿翁在奸臣榜上,可是排名前三的人物,说人坏话还不是平常事!”
“你……杨叔叔你太过份了!”
眼看章瑶有翻脸的倾向,杨逸哈哈大笑道:“瞧你这小样!就这点胸襟,别告诉我你是章老头的孙子,我呀!年纪尚轻,榜上排名都快超过你阿翁了,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鬼?”
“我…….”
“没话说了吧!送你一句立身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你嘀明白?”
章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颓然陪礼道:“小侄知错了,多谢杨叔叔教诲。”
“孺子可教也!奸臣也好,忠臣也罢,只要你做的事对国家有利,何须计较别人怎么看你?这世上啊,只要你做事,就会有人骂你,就你那胸襟,什么事也别想干成!”
“杨叔叔,小侄下次再聆听您的教诲好不好?这都快到前厅了!”
“怎么着?嫌我说多是吧?我还……”
“哎哟!杨叔叔您就放过小侄吧,这事万被我阿翁知道,他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杨叔叔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哈哈哈!放过你不难,老实交待,方才你在门前东张西望,意欲何为?”
被折腾得不轻的章瑶,这才记起自己的初衷,连忙陪笑道:“杨叔叔,我听说辽主赐了你一匹宝马,乃传说中的乌云盖雪,小侄我就想开一开眼界,可惜!可惜了!杨叔叔你没骑来,害我在门前白等了半天。”
敢情是这么回事!杨逸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可是绝世的宝马啊!你小子想见识也不难,不过你得叫……”
“叫什么?”
“叔翁!”
“你休想!”
今日白雪初晴,阳春回暖,章惇没有选在书房见杨逸,而是在池边凉亭中置了个小火炉,细煮青梅酒,石凳上垫上了毛皮,水上有黄鹂春声唤早,高枝上有落雪飘落如杨花,在这里品酒赏雪倒也怡情。
杨逸进亭时,壶中酒香正开始溢出,散发着醉人的味道。章惇在亭中抚琴,疏淡的琴声宁静而悠远,如同天际的白云,无挂无碍。
杨逸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酌,闭着眼睛听了一会,突然叹道:“这琴声真象巍峨的高山啊!唔!变了,又仿佛潺潺的流水了……”
旁边的的俏丫环忍不住噗哧一声,抿嘴笑道:“杨学士,我家相公弹的不是《高山流水》,是……”
“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我就觉得你家相公象一座高山,你就象一湾流水!一刚一柔,绿水青山,因雪白头……”
“咳咳!”
章惇终于弹不下去了,再让杨逸这么胡扯下去,搞不好就要给他捏造出一段黄昏恋来。
“你们都退下吧!”
章惇轻声吩咐一句,几个丫环含羞带怯,袅袅退去,章惇这才接着说道:“当初让任之出使辽国,算是选对人了,就你这张嘴,辽国君臣想不大败亏输都难。”
“章老头,少说这些没用的,虽然做人要淡定,但也不是你这种淡定法,我来问你,我历尽千辛万苦,才联系上阻卜部的长辖底,一进雁门关就给你发八百里加急,这都多少天了?到底支不支持阻卜部,你连个章程都没拿出来,这回你可真让我失望啊!”
章惇不可以意,拿过酒壶也自斟了一杯,才呵呵笑道:“任之稍安勿躁,此事有利有弊,苏相、李尚书他们都有顾虑,陛下一时也是犹豫不决,老夫也不好逼得太紧。”
杨逸右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咱们完全可以去弊存利嘛!只要有个简单的理由推托,辽国就奈何不了我大宋,除非他先放弃西夏,否则就没资格怪我大宋,我为何急于做成这事,章相公你想过没有?
现在草愿正是冰封季节,牧民都聚到了一处避寒,可以最大限度的避人耳目,正是我们与阻卜部交易的最好时机;一但开春冰雪消融,牧民就会四散到草原之上,到时阻卜部赶着大批战马而来,想完全避人耳目就难了;还有一点,阻卜部刚刚攻下辽国北路和西路群牧司,手上有近十万上好的战马,若是等他们败亡,这些战马又将回到辽军手中;现在如此庞大的马群在阻卜部手上,对他们来说反而是累赘,此时交易,咱们可用最便宜的价格得到这批战马,战马啊!章相公,骑兵才是王道啊!”
“任之对横山的羌人部族可有了解?”
杨逸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这丫的分明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知音难求啊!
让羌人去做中间人,这瞒不了辽国,但这不要紧,大宋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借口。
就象辽国一直支持西夏,他说西夏是主权国家,辽国和西夏交好大宋没理由干涉,反过来也一样,大宋只是和横山羌人交易,辽国也没理由干涉。
这就是国与国之间的游戏规则,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真实勾当,但明面上只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没有违背游戏规则就行。
当然,如果是以前的辽国,它也完全可以强行向大宋开战,但现在,大宋并不怕它!
真要开战起来,辽国大军才到南京道,国内各个部族恐怕就先把上京城占领了,它辽国敢与大宋全面开战吗?
“章相公可是已有安排?”
“快了,此事陛下已经点头,任之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安心谈不上,章相公应该知道,这并非小事,很可有影响到宋、辽、夏、三国今后的格局,说实话,此事不好把握啊!将会引起何种连锁反应根本无法预料。”
“哈哈哈!任之难得露回怯,老夫可算是一饱眼福了。”
杨逸也不辩解,转而说道:“不瞒章相公,我路过西京时,曾与范纯仁有一席长谈,对内对外,他都提出了不少中肯建议,从他的态度看来,他无意反对革新,只不过对咱们急进的做法持否定态度而已;范纯仁提到其中一点就是,不肃清吏治,再好的政策颁布下去,施行时也难免走样;而这次我出使辽国,对京畿、河北、河东的土地丈量情况,都作了一些了解,其中确实存在不少问题,虽然咱们采取了各县对调吏员的方式,尽可能地减少了营私舞弊的行为,但要完全杜绝,难!
据我了解,负责丈量土地的吏员被当地士绅贿赂,以至虚报、少报、隐瞒不报、以上等田当下等田,以熟地当荒地的情况,绝不在少数。
有些地少人多的地方,不法官绅甚至将土地强报到佃农名下,由佃农来负担赋税,若不然,这些佃农就无地可耕,只得逃亡。
这些现象,都是吏治不清造成的,现在必须想法尽力补救,否则很可能出大问题。”
章惇听后,一双浓眉紧紧锁了起来,新法施行,一定会遇到许多问题,这个当初大家就有心里准备,但从现在实际施行后的情况看来,难度还是超出了原先的预计。
“任之以为当如何补救?”
杨逸想了想说道:“一下子要全面肃清吏治,这根本不可能,但完全可以对台谏官员来一次大肃整,然后将大部分台谏官员派往地方,针对土地清丈之事反复、交替进行巡查,一发现问题立即处理,对那些官绅勾结的行为严厉惩戒;除此之外,还要组织数支有经验的队伍,由信得过的官员带领巡行各地,对已清丈过的田地随机抽查,重新丈量,一但发现虚报、假报行为,就对之前负责清丈的官员进行严惩,以震慑有心作弊之人。
现在各地大致只清丈了三四成的土地,一切来还得及,章相公以为如何?”
“老夫以为,还可以让目前负责清丈土地的吏员,相互揭发存在的不法行为,一但查实,检举者将予以重赏。”
“可以,不过必须是在肃清了台谏官员的情况下,由台谏官员去查,否则有些人为了重赏,很可捏造事实,导致大量冤案错案发生。”
章惇轻展双眉,没有再说什么,之前没有让当地吏员相互揭发,就是怕出现这种冤错案件,现在他提出,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对杨逸把握大局的能力他还是很欣赏的。
“同文馆之事,才是咱们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任之到现在也不问一句,老夫还真有些奇怪啊!如此主次不分,这可不象任之的为人!”
杨逸好整以暇地向章惇邀饮了一杯,才答道:“并非不问,而是早问过了,说实话,针对此事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能做的章相公你们都做了,在我看来,至少还要几天时间,等焦守、刘贵妃他们把话递够了,时机才算成熟,到时就看章相公如何发起最后一击了。”
“不瞒任之,这最后一击,有多大把握,老夫也无法肯定啊!”
章惇罕见的发出一声长叹,顿时让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若非真没把握,以章惇的为人,绝不会如此仰天长叹,若是连章惇都没把握,谁还有把握?
杨逸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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