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半月前,袁绍得沮授密信,看完后半晌不语,脸上现出挣扎之色。良久,他命人去悄悄将田丰请来,将沮授密信拿给沮授看。田丰看完,断然道:“沮君之言是也!此时已失去南下良机,若南下,刘备、吕布将连纵共抗我军,既已北上,那就索性将公孙瓒彻底打跨,免得他屡次在我背后掣肘,制造麻烦。俗话说事不过三,公孙瓒先是被我军击败于界桥,又败于修县,底气已衰,虽并刘虞,看似光鲜,其实色厉内荏,表强里弱。这次公孙瓒又入河间,与我军对峙于鄚县一线,我军与其交战处一次比一次靠近幽州。若依沮君之计,必可将其一鼓成擒、并吞幽燕!将军又有何疑?”
袁绍道:“君等计险,可谓孤注一掷,吾将思之。”
田丰忍怒而去。
袁绍在室内来回踱步,始终难下决心。卫兵报曹操前来拜见。袁绍命请,在小厅接见曹操。曹操向袁绍施礼入席,寒暄几句,便向袁绍拱手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袁绍愕然,问道:“喜从何来?”
曹操一改此前席间悲歌“乌鹊南飞,何枝可依”的悲颓和低落,脸带笑容,道:“将军垂破幽州,难道不为喜事么?”
袁绍笑道:“如何破得幽州?”
曹操道:“刘玄德南巡豫徐,稳固后方,吕奉先新得兖州,如犬护食,诚然难与其二人争河南之地,但对于幽州战事,吕奉先无意参与,坐观成败,刘玄德远征疲惫,鞭长莫及,现在乃是击败公孙瓒最佳时机。若迁延时日,待刘玄德完成休整,集青、豫、徐三州之力,粮谷亿斛,甲兵十万,与公孙瓒夹击冀州,则冀州难保,更休提吞并幽燕了。此时,若出奇兵,沿邺县、邯郸、襄国、元氏、真定、中山、北平、良乡而行,贴太行东侧而进,地皆平坦,又有山区遮掩,可直入幽州首府蓟县,与鲜于辅并力,击破公孙瓒老巢,然后挥师南下,猛击易县后背,可将公孙瓒一举击溃,田豫等亦将土崩瓦解。则幽州可得,天下不难定。”
袁绍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眯起,道:“孟德以为奇兵当派多少兵?”
曹操道:“兵在精不在多,两万足矣。”
袁绍又很平淡地问:“何人可将之?”
曹操道:“袁公自将之可也!”
袁绍一滞。嗯?曹操不自告奋勇么?
曹操道:“千里远征,士气为重,非袁公难以弹压军士。成败在此一举,请袁公思之。”
袁绍“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孟德此计大善,吾将思之。”
曹操又坦诚地道:“讨董之时,诸侯蜂起,英雄多矣,然天下间操独许二人,袁公与操耳,不料操乃为刘备所破,狼狈复归于袁公麾下,是天命在于袁公也,振汉室者舍袁公其谁?操愿为袁公执辔牵缰,共定天下,封侯拜将,垂名青史。而刘备,实袁公之大敌,若破刘备,天下无人可敌袁公。破刘备,当先破公孙,稳定后方。此千古良机,请袁公勿失之!”
曹操语出赤诚,袁绍亦动容,忍不住握住曹操的双手,慨然道:“孟德!君有此言,吾又有何疑?愿与君共平诸侯,再兴汉室!今后借力君处甚多,望君不吝才智。”
送走曹操后,袁绍又将田丰叫来,道:“吾意已决,当亲率奇兵北上,斜插幽州腹地。”
田丰大喜,又疑道:“此去千里,兵贵神速,将日夜兼程,操劳甚剧,不如委任大将?”
袁绍道:“沮授不在,谁堪为将?淳于仲简有威,韩莒子、蒋义渠皆猛将,可使之御敌,统兵千里入于敌境,则难矣。”淳于琼、韩荀、蒋奇皆非其人。
田丰道:“审正南或可。”
袁绍道:“正南现与沐并等在渤海南拉锯,亦难抽身。”审配无暇他顾,袁谭过于年轻,亦非领兵人选。
田丰道:“丰当随袁公北上,谁留守邺城?”
袁绍道:“淳于仲简为正,高子瞻为副可以。”高子瞻即高览。
田丰点头同意道:“淳于将军粗猛,高校尉精细,正堪配合。”
袁绍点点头,直起身子,奋然道:“高祖六十有二仍亲征黥布,吾年才四十余,何为不能披甲执锐,以讨逆贼乎?”长眉挑起,双眸放光,气昂昂渊渟岳峙,志纠纠霜雪孤寒,威势逼人。
黥布即英布,与韩信、彭越为汉初三将之一,韩、彭死后而反,刘邦亲征,破之,回师经过故乡沛县,唱《大风歌》。但刘邦毕竟年纪大,又受了箭伤,当年就驾崩了,此事虽壮,不算吉利。
田丰见袁绍奋发,大为欢喜,这才是自己追随的袁本初!想当年弱冠登朝,播名海内,圈养死士,好做声价;值董卓擅主废立之际,则横刀长揖,忠义奋发;单骑出奔渤海,董卓亦怀忧惧,不得已任命为渤海太守。宽宏大度,礼贤下士,天下豪杰从之如流水。袁绍亦英雄也!岂可小看!
袁绍兵不为少,讨董时其兵力就为诸侯之冠,又并冀州兵,讨黑山获其众,在冀州经营两年多,虽已发八万兵付于沮授,再聚集三五万兵并非难事。曹操表示两万兵足矣,袁绍还是决定带兵三万。袁绍为帅,将选谁人,又有所争执。
袁绍意欲选韩荀、蒋奇、高蕃、吕旷四将,曹操坚持认为不可。袁绍问其意欲选谁。曹操道:“朱文博威严刚锐,高子瞻能攻善守,夏侯元让与末将亦当仁不让,此四将可也。”曹操在公众场所公然建议自为一将,倒显得坦荡无私,袁绍毫不怀疑,但对夏侯惇不太认可,瞎眼之人,还能为将否?
田丰看出袁绍心思,便建议道:“不如以朱文博、高子瞻、韩莒子及孟德四人为将,夏侯元让可为孟德之副。”
袁绍不待曹操开口,便一锤定音:“便是如此。”遂悄悄集兵,以黑山有异动的名义向西运动。袁绍又先派出使者,联络鲜卑、乌桓,约定共破公孙瓒,信中许之可在代郡、上谷、渔阳等地牧马。
田丰知道诸侯多有细作在邺城,便与袁绍商量,袁绍假装生病,声称头晕目眩,难以行动,只能卧床。延请了名医,看不出所以然,袁绍又坚称有上述症状,名医不敢托大,开了些安神定心的药物。名医出来后,有人向其打听袁绍病情,名医模棱两可:“似无大碍,当是劳累所致,然若不知休养,亦可致大患。”田丰又以袁绍名义申斥沮授,令其不得拖延怯懦,须猛攻鄚县,击败田豫。为形成战略欺骗,田丰未跟随袁绍出兵,留在邺城,经常性去州牧府向“袁绍”汇报工作,出来则以袁绍名义颁发一系列政令。
种种措施做下来,袁绍竟然真的对外成功营造出一副面对前线焦急而不耐烦的姿态。连吕布听了都对袁绍表示不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初还欲千里指挥前线战事,果不知兵也。”
此时刘备还在颍川。
军情掾高权跟随在刘备身边,派在冀州的细作并没能打听出袁绍的动向,虽有所怀疑,但被田丰各种行动给予迷惑,且难以确认真假,最终没有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