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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简葬

    绢布拿在厉夫人手里,上面墨线曲弯交错,猛一看只觉是胡涂。

    她皱眉分辨,妇纹忙走过去轻轻按住:“夫人,其实我正有事要求你。”

    她的手不着痕迹地把绢布压下去,引着厉夫人看自己的肚子:“不怕您笑话,我这是头一次生育,许多事都不明白。我这也身边也没个女人可交心,不如你我谈谈可好?”

    厉夫人要甩开她,妇纹飞快褪掉颈上一串玉饰塞在厉夫人手上。

    “姐姐别看这链子粗鄙,上面这块玉虎可是从周族那儿得来的。姐姐看这虎雕得多勇猛,给少族长戴着正合适。”

    这示好来得很突然,那玉虎已经成功把厉夫人的注意力从绢布上引走了。

    这块玉质润精雕,鬼方制玉技巧远逊大邑商,这块玉雕让厉夫人眼前一亮。加上大虎寓意强大、勇猛,给裘待确实是不错。

    见厉夫人摩挲着那块玉,脸色稍缓,妇纹适时补上一句:“姐姐,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你我交好,男人们也会高兴的。”

    这句话点到了重点。厉夫人看看周围,这里被自己翻砸得八瓣稀烂,知道再往下发挥,非得和这女人撕破脸了不可。

    厉夫人不怕得罪妇纹,也不稀罕和她交好。但妇纹毕竟怀孕了,万一有个闪失,谁知道鬼方易会不会拿这个当借口折磨儿子。那个薄恩寡惠的男人!

    她扯了扯嘴角,法令纹极勉强分开了一点,露出个极淡的笑:“既然夫人如此恳求了,那今天就算了。大殿事情多,我可没功夫陪你闲扯,就一句忠告——有孕了就乖乖待着,别逞能!”

    厉夫人一甩手,那绢布呼悠悠一声飘落在地。

    戍卫长正捂着脸,被这玩意吓了一跳,连忙捡了起来。刚看两眼,就被幽劈手夺走了。戍卫长缩缩脖子,带着人跟在厉夫人后头滚了。

    终于清净了。众人四下看看,院子里四处都是被撕裂砸坏的物件,乱得下不去脚。幽对着妇纹就要大拜:“姐姐……”

    没跪下去,妇纹双手使劲托着。幽怕伤了她,只得起身垂首站着。

    “是我没把图藏好才让姐姐与那混账妇人低头,还赔进去一个玉饰……”

    妇纹摇手止住他:“一串珠链而已,再说你也不知道他们居然敢动手。别说了,快去后院看看巫鸩主仆俩——先叫大熊把门守结实点。”

    一群人七手八脚把茅草顶棚搬开,露出了下面的入口。妇纹扶着幽走下去,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不好,俩人对视一眼,急忙往内室走。忽地听一声拉开弓弦的悠长声响,一个愠怒的声音传出来:“谁!”

    妇纹连声道:“小鸩,是我。鬼方人走了。”

    里面没了动静。

    俩人走进内室,巫鸩丢下弓箭,捂着胸口坐在炕沿上,昏暗的火光下,地上的浅口陶瓮里满盆接近黝黑的暗红色的水。

    幽看了一眼那陶瓮。妇纹扶着巫鸩,急道:“你怎么样?怎么一股子血味?”

    巫鸩摇头,慢慢挣开她的手向后示意。妇纹惊呼一声,只见草儿躺在一堆染血的葛布中,身子扭成一个弓形,脸贴在席子上。

    “怎么了这是?草儿?草儿?”

    没反应,妇纹努力去抱,草儿的头软绵绵地耷拉在她臂弯里,脸上挂着一丝莫测的微笑。巫鸩捂着脸瘫在草儿的脚边,拼命把啜泣声咽回去。

    “她怎么……昨天还能说话呢。怎么?”妇纹看着巫鸩。

    没回答,幽走过来从她手中抱过草儿,轻轻摆好。“姐姐,草儿应该是听到上面的动静。一着急想动,结果伤口崩裂,突然去了。”

    巫鸩为她止血,可怎么都止不住。草儿体内的血似乎已经少得可怜,没流多久就咽了气。

    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她。巫鸩胸中痛如刀绞,与她亲近的人寥寥,她在意的人更少,可为什么每一次她都没能保护得了?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在邠邑时自己引薰育屠城,而弃坚决要回去救木头的母亲。

    可笑自己那时还认为他仁慈太过,原来并不是。他不是要救天下,只是想护得身边之人安康。

    她再也不想抬起头,只抱着草儿的腿不动,妇纹和幽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草儿从她怀里拽走。巫鸩缩在炕上,埋头向内蜷成一团,只剩下肩膀在微微颤动。

    妇纹还想宽慰她两句,幽拦住了。二人抱着草儿缓步走了上去。

    姬亶帮着妇纹给草儿擦干净身子,没有棺桲,众人只得拿剩下的一口尖底水缸权做瓮棺。妇纹扶着缸直掉泪,不肯让人封上盖子。

    “她帮了大邑商这么大的忙。死了连个陪葬品都没有……不能这样……”

    也确实是简陋。商人事死如事生,就是一个普通众人死了也要带个平日惯用的陶罐石刀下去。如今草儿不仅没陪葬品,连块墓地也没有,只能由蓝山挖个坑,匆匆埋在后院。

    没办法,院外有大熊和鬼方人守着,出不去。

    但妇纹一直哭哪行?尸体多搁一会儿就多一会儿危险。姬亶和幽轮番去劝都没用,妇纹大概是由己推人,想到了自己的经历,然后越想越伤心。谁劝都没用。

    正没奈何,土坑已经挖好了。蓝山爬上来把石铲一扔,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捧给妇纹看:“夫人您看,这些行吗?”

    两只大手捧了满把的骨玉珠管,还有几个铜片。“这不是你给外甥女的项链吗?”妇纹惊讶道。

    她平时不怎么跟蓝山说话,如今猛的被问,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一红,嘟囔道:“外甥女还小,我可以再给她攒。草儿可怜,给她陪葬吧。就是这链子被鬼方人砍断了,不成一串……”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妇纹小心地把珠粒玉管放在草儿身上,石头和蓝山封好了陶瓮,小心放入深坑中封上土。

    等一切忙完,妇纹歪在榻上歇息的时候,幽进来了。

    幽的身份特殊,众人中只有他可以随时进夫人的内室去不受阻拦。这会儿他来,还是为了跟妇纹商量何时逃走。

    草儿虽然可怜,但毕竟她死了之后其他人逃脱时会更加便利。幽认为正好借着厉夫人今天大闹府上为由外逃,走之前再闹点动静出来,这样全城人就不会留意他们的真实身份,只会记得厉夫人使权逼走了右骨都夫人。

    “这样咱还能占个“理”。即使消息传到鬼方易耳朵里,因了厉夫人的关系,他也不好为难兄长。”幽信心满满。

    岂料妇纹不同意。

    “小鸩的身体还没养好,我看她今日连弓都无法拉满。贸然出逃,我怕她受不了。再过两日,让她再养两日再走。好不好?”

    嫂嫂说到这个地步,幽也没了辙,只好答应了退出去。

    屋中只剩妇纹自己。她太累了,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恍恍惚惚地歪着打起了瞌睡。

    刚迷糊着,幽飞快地推开门冲了进来:“姐姐!大殿有人来了,你听她说!”

    妇纹抚额坐起,幽转身向外招手,一个衣着朴素的鬼方女子迈步走了进来。

    这女子肤色白皙,五官极大方,浑身只有一串玉管链子能显示出地位不凡。她款款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右骨都夫人,我是族长的庶妻,白鬼暮。我的姐姐是白鬼部的宗主,我有个儿子叫毡。”

    妇纹连忙还礼。她知道毡,其实这孩子才是鬼方易的长子,但由于母亲出身低微,所以处处都让裘占了风头。

    原来毡的母亲就是眼前的白鬼暮。

    这位庶夫人见妇纹已经知道了自己,也不多废话,急速道:“夫人,我是从大殿里偷跑出来的。还得赶紧回去,我来就是为了跟您说一声:厉夫人准备今夜带兵合围府上,要把你们全部抓起来下狱!有人跟她说你们是大邑商的细作,私绘上城地图。你们快跑!”

    她不敢久留,说完了便要转身离去。妇纹忙赶上去询问:“暮夫人,您为什么要冒险过来帮我呢?”

    白鬼暮顿了顿,回头道:“我姐姐带着白鬼部去了沚邑协助右骨都。听闻右骨都做事狠绝,如果您出了事,他万一拿我妹妹和母宗撒气……只求您逃脱之后,一定说与右骨都:一切都是厉夫人做的恶,千万不要波及我姐姐。”

    她走了。

    妇纹长出一口气,沉着吩咐:“幽,去叫他们都过来,咱们该走了。”

    众人悄没声息地各自准备去了,箭镞矛戈、火烛干粮,各司其职忙碌不堪,就连地穴的入口也被搬开了。

    太阳终于落下了,夜色一点点弥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