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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凌阴

    淄骑前来通报时,鬼方易刚打发走了八宗宗主。

    自打他受伤的假消息传出去,缁骑已经连斩了几波刺客。鬼方易趁机把八宗清洗一遍,玄鬼部和黄鬼部的宗主被他贬斥为奴,另挑了两名听话好用的本宗人继任宗主。剩下六个宗主物伤其类,无一不是服服帖帖,哪还敢再有反心。

    百族结盟,八宗归心。鬼方易志得意满,连带着脖子上的伤口也轻快不少。放眼望去,天下谁还能挡得住他?

    鬼方易的好心情被缁骑的回报搅了一点。

    “族长,巫华昏过去了。”

    鬼方易睥他一眼:“下手太狠了?”

    “绝对没有。看守只抡了一鞭,她就昏过去了。”缁骑垂目注视着殿内用火烤过的坚实地面:“还没问出大巫祝的死因。请族长令,是弄醒了继续刑求?还是……”

    他伸手一劈,脸上的狰狞墨纹跟着一颤。

    “算了,和大巫祝一起扔进凌阴里去。两天后再拉出来殉了。”

    凌阴就是冰窖,冬天撅取冰块藏入地窖,夏天取出为权贵族长纳凉。诸多强族宫室附近都有类似地窖。

    缁骑刚走,有人通报鬼牙回来了。鬼方易大喜,连声叫快请。

    鬼牙进殿见鬼方易,阿犬就坐不住了。

    她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城,自然看哪里都是新鲜的。下危虽然是个要地,但城的规模远不如上城,危侯府也没法跟宏伟的鬼方大殿相比。阿犬看什么都新鲜,东走走,西看看。不一会儿就顺着宫室墙垣溜走了。

    本来按她的身份是不能四处乱逛的,但是鬼牙带个女奴回城这事已经传开了。殿中戍卫知道她是鬼牙的女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宫室深幽,街巷曲折,加上四处都有的葱郁树木,阿犬果不其然迷了路。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阿犬只觉四下都是一模一样的墙,八面都是相似的宫室,更倒霉的是,想问路都见不到一个人。

    如果是别人,早就发现不一样了。前面殿宇恢弘,宫墙高筑,这里房舍寒酸,院墙低矮,明显差着一大截。可偏偏阿犬没见过啥市面,在她眼中看来,所有建在地面上的房屋都算宫殿。

    一直走到日头微沉,阿犬才觉出累来。她揉着腿四下张望,想寻个地儿坐下歇歇,最好还能讨口马奶喝。阿犬适应能力很强,她觉得这玩意很好喝。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

    巷子里静悄悄,地上疯长的蔓草里跳出个秋虫来。硕大一只灰色螳螂,挥舞着两把大刀立在地上耀武扬威。阿犬忘了渴,跑过去就扑。螳螂一蹦,她扑个空。阿犬一抹鼻子:“哼!站住!”

    螳螂后翅一震,扑楞楞连飞带蹦。阿犬紧紧撵着,迈过草丛冲过矮墙,最后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缁骑。

    “哎呦!谁呀!”阿犬被推倒在地,胸前的珠串项链跟着哗啦啦一甩。

    一抬头,阿犬瞪大了眼:四个花脸黑衣人站在她面前,仨柄长矛指着她的鼻尖。没拿长矛那个花脸男睥了她一眼,一挥手:“杀了。”

    长矛向前刺过来,阿犬手脚并用往后退,项链哗啦啦乱响。一把长矛横着一打,挡开了另外两把长矛:“不对,这丫头戴着的项链是鬼牙的。”

    要杀人那花脸男回过头,果见阿犬胸前那串项链上拴着排大小不一的微黄兽牙,当中黑乎乎一个硕大兽趾。

    “狼牙和虎趾,是鬼牙的项链没错。”旁边人小声嘟囔。

    花脸男拧起眉毛,脸上花纹虬结一团:“你哪来的这项链?”

    “傻狗给的,”阿犬一看那人脸上花纹攒得更紧,连忙改口:“不是,鬼牙大人赏的。我是他的女人!”

    四个人对视,四脸花纹一起颤。有个花脸嘟囔道:“鬼牙居然想开了……这口味……”

    但还是客气了不少。花脸男给阿犬指了回去的路,目送她离去。阿犬走了两步才发觉这地方与别处不同,首先是没有门,然后院墙只有两面,一间小屋立在北面,中间是个硕大的地穴入口,顶上竖着硕大一个顶。

    地穴式住宅都是给奴仆住的,一般建在房屋后面或者院子角落。这个地穴就这么大敞大开挖在院子中间,就算阿犬也觉得很奇怪。她挠头道:“那个,万一鬼牙问了,我怎么说?这是哪啊?”

    “凌阴。”

    等阿犬七拐八拐到了前面,已经是日落时分。鬼牙还是没有出来,只叫人带她回府里去。

    鬼牙的府邸很冷清。他长年在外征战,偶尔回来也都留在大殿里当值,所以府里除了俩庖人和三个仆役,也就只有门口的俩戍卫。

    阿犬把内室打扫了一遍,又帮着庖人煮了一鬲粥食肉汤,就再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了。等了又等,天都还了也还是不见鬼牙回来,阿犬让仆役去睡了,自己在灶间守着那些饭食,一不小心就歪着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闷着的柴堆烧到了枯枝上的树结。咔啪一声,阿犬惊醒了。揉着眼出来看,天已全黑了,犬牙还是没回来。

    补过了一觉就睡不着了,阿犬擎着一支火烛出了门。戍卫想拦,阿犬一晃胸前项链:“我去找鬼牙,你不让?”

    她大摇大摆地走了。

    然后再次迷路。

    这可是真迷路,上城地形本来就复杂,晚上就更分不清了。阿犬跳起来四下看,远处一丛隐隐灯火,肯定是大殿!她这么想着,摸索着往前去。

    转过一棵大树,迎面忽然跑过一个人。阿犬大喜,一把拽住央求道:“这位大哥,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去大殿吗?”

    那人接着火光仔细看她:“你是谁啊?怎么这么晚去大殿?”

    阿犬正要解释,忽然脸色一变,揪住他大叫起来:“是你!!姬亶!我咬死你!”

    姬亶也认出了阿犬,惊得一把捂住她嘴巴往后拖。火把掉在地上奄奄一息,俩人撕扯着躲到了路旁。

    片刻之后,阿犬立在了妇纹面前。

    殷人里面,阿犬最喜欢的就是妇好,然后就是妇纹。她为人温和,从来不对阿犬颐指气使,如今在鬼方看见妇纹,阿犬自然是高兴得紧,小嘴巴得得不停,把沚邑那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众人有些激动,鬼方易果然受伤了!上城这边一丝消息也没漏出来,原来外面早就知道了。

    妇纹叹道:“看来小鸩那天确实是得手了。但是,她人呢?”

    幽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他问阿犬:“可是为什么鬼方易不让我兄长回来呢?”

    即使是站在昏黄的烛光下,幽的美也让阿犬惊讶不已。她说不出话来,只红了脸来回拨浪脑袋。

    “肯定有问题。”幽颦眉,阿犬的脸更红了。“鬼方易受伤,鸩姐姐不见人,兄长不得回城。这其中肯定有关联,可我想不到。要不……”

    他一咬牙,眸光一闪:“我假意去大殿探视,借机杀了鬼方易!他受了伤,我有机会……”

    谁都没想到,平时少言寡语的石头第一个反对:“不行。不许去。”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石头面色微红,低头迸出一句:“你伤没好……”

    姬亶扬眉看着石头,除了自己,石头这是第一次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偏袒和保护。

    几个人正在争执,阿犬咳嗽一声:“小王妇,其实你们谁都进不去。我在大殿里走了一下午,那里从前到后都守卫森严,除了戍卫还有好多花脸黑衣人。就算你们能进去,也没法活着出来。”

    气氛低落下来,木头捂着脸跺脚道:“就这么等着吗?真的要等巫鸩大人自己来找我们吗?”

    没人说话。弃没有指令传来,等待巫鸩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怎么办?

    妇纹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的兽铃,忽然,她看着阿犬眼前一亮:“阿犬,你能自由进出大殿?”

    “呃,好像可以。”

    “那,你能帮我打听一个人吗?她叫巫华。你帮我打听看看,她在什么地方。”

    巫华,这个名字很耳熟啊。阿犬答应下来。

    夜深了,木头举着火把送阿犬回去。众人散去,妇纹又到后头给草儿擦拭了一遍伤口,这才歪在一边沉沉睡去。

    一夜倏忽过去,天光未明的时候,屠四骑马闯进了上城。

    他纵马跑了一夜,进城之后先奔右骨都府而来。大熊打开门迎他进来,屠四跳下马,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匹马更是浑身上下犹如水里跳出来一样,长嘶一声歪了下去。

    众人全醒了,拉马的,搀人的乱纷纷一团。屠四分开众人直奔妇纹:“鬼方易要殉杀巫鸩!”

    什么?!

    妇纹迅速镇静下来,让大熊送屠四去大殿见鬼方易。

    回过头,她把木头叫来询问了一遍阿犬的去向。在得知阿犬昨夜是回了鬼牙府中之后,她长出一口气,伸手将兽铃摘下藏在一个陶簋,又压上了一堆熟肉。

    “拿去鬼牙府上交给阿犬。”妇纹低声叮嘱道:“让她一定把这个交给巫华!”

    晨星升起,屠四和木头一个向北,一个向南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