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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方鼎

    亳城的地下管道是经过长时间规划完善的。外城铺设得有些随意,内城就规整许多,排水渠、清淤渠分得很仔细。

    弃看着那沙盘,清淤渠用的是粗线,排水渠是细线。只是有一处。小眼着重画了一条粗线那一条却是个排水渠,那条粗线南北走向,南边直抵内城南门,北部却是未知。看着走向倒像是能深入宫城一样。

    “这条渠我只去过一次,走到头的地方是一处大井。当时那里特别热闹,还能听见吆喝的声音。那里老是有人下来打水,我怕被发现就退回来了。”当时小眼点着那粗线的尽头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

    这地方也许是个缺口,弃决定去探一探。另外还有一个缺口就在内城被边。整个内城只有北部有一条河穿过,河水从城墙下面奔流入内城,进内城后紧贴着河南岸那一群宫殿便是子画的宫城。接着河水又从东侧内城墙穿出,最终归入城东大泽。

    若是子画的宫城也像大邑商的王宫一样规制,那么宫城的池苑就应该在这个地方。弃放下枝条叹口气,但愿巫鸩在内城能有机会能看到池苑,只要她看清池苑跟河的位置,也许就多了一条潜入的路径。

    更何况,弃瞥了一眼那沙盘上最中间的方框。按照规制,池苑总是离寝殿群不远。若这条水路能走通,就能直接潜入子画的寝宫了!

    若是那样,就省事多了。

    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星星却没有如期到来。鸦色的云朵低低压下来,一团团聚集起来,越滚越大。不多时,地上已经闷得透不过气来。

    第一点雨滴落下来的时候,弃来到了内城南门附近,一面回忆着小眼给的地图,一面在一排排的房舍和树木间寻找着。终于,他找到了那两棵一东一西斜得各有千秋的歪脖槐树。两棵树中间,赫然是一处四根横木交叉栏上的井口。

    弃隔着街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在井下汲水才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井边,他刚想下去,一个行夜路的邑人背着个包袱匆匆经过。弃连忙弯腰装作紧鞋绑带,一面侧耳听着动静。等那人脚步远去转过街角,他四下扫望一圈确定再无人声,便一猫腰,从早已盯准了的下井处抓着井壁上的麻绳往下攀去。

    那井壁上的踏脚窝一路向下,弃一直爬到了底下小井口处也没看到清理渠入口。天色已暗井下极黑,弃不敢点燃火折,生怕灯光引来旁人。他只能伸手沿着井壁慢慢摸索一圈,一面还得防着脚下不要踩进小井里跌进去。

    井下不大,弃很快就转了一圈,并没有洞口!

    难道小眼看错了?

    不会,这孩子连此井旁边有两棵歪脖榆树都能记得清楚,就一定不会记错这井下的渠口。再一思索,弃忽的笑了:怎么忘了她是个孩子,个子矮。

    他一猫腰到小井里捞了一把,伸着一只湿淋淋的手半弯着腰,以小眼儿的身量高度顺着四壁探去。

    果然!在极矮的一处角落里生着一蓬杂草,湿手伸过去明显感觉到一面更凉。他小心翼翼扒拉开乱草,刚扒两下下,咕呱一声,从里面蹦出个东西冲他面门扑来。

    弃向后一撤,拔出腰后短刀就是一个斜劈。这一下动作飞快,刀刃从那玩意儿边上划过,就听咕呱咕呱一阵混叫。弃再定睛一瞧,原来是草丛里的一只蛤蟆被自个拨开,正愤怒地滚在一边鸣叫抗议。

    他懒得跟蛤蟆计较,轻轻拨开草丛之后,一处黝黑的小洞冒着森森湿气出现在眼前。弃轻轻点燃火折,只见干了的淤泥堵住了半边洞口,加上杂草掩饰还真看不出来。他伸脚把干泥踹倒,自个咬着火折,猫腰钻了进去。

    当弃在淤泥渠中艰难爬行的时候,想寻找一条通往内城的路径时,姬亶却不在内城里面。此刻他正跟着子晶在北铜坊里等待一座大鼎出世。

    年轻的周族宗子头一次看见如此大的铸铜熔炉。夜里的铸铜作坊灯火通明,数十人围拢着一个炉子正要将碳拢上,呼和的号子声声入耳。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年轻器师从他身边挤过来,对着子晶行礼道:“司工大人,那两座新鼎要去模了!”

    子晶笑着对姬亶一歪头:“正好赶上,走,看看这两座鼎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人群簇拥着他俩朝那边涌去,四周一片欢腾声,姬亶觉得自己是被挟裹着过去的。

    到到另一座棚中,欢呼声浪涛般涌来。子晶心急,长腿疾步冲过去,人群恭敬地让开一条路,等她过去马上又合拢汇集在一起。姬亶被丢在后面什么也看不见,蹦来了几蹦也只能从那重重叠叠的人群间隙中看到几点晃动的光斑。

    他还没见过铜鼎去模,心急怕误了看不见,忙左一挤右一钻很快便前进了不少。前面那光斑也大了起来,渐渐汇聚成一片金色光晕。无奈人太多,姬亶还是看不真切,他使劲踮起脚尖,两手不自觉地抓住前面的人好稳住身子。

    那人被他抓烦了,一挣身子扭开了。姬亶往前一栽,再抬起头时,一座金色大鼎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那鼎正被器师们从泥模中剥离出来。双耳和鼎身已经露了出来,四条鼎腿还在模中未清出来。姬亶屏住了呼吸,铜鼎在庭燎和火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平直的边角、饱满的乳丁无处不彰显着王者的气势。姬亶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精美的铜器,与之相比,邠邑所有的鼎觚爵頰都显得那么小气局促。

    这一刻,少年宗子胸中有如惊涛拍岸:这就是大邑才有的霸气吗?这样的重器,不为王为侯,谁能配得起?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见到一面吧?想到这,姬亶失落不已。难道他只能就这样在一边看着?等自己年老之时再当作故事讲给子孙们?

    不。一股火热的念头从少年人心头涌起,越升越高越冲越猛,一直奔腾到他的嘴边,姬亶死死咬住嘴唇才将这句要命的话咽进腹中。他盯着那鼎,腹中激荡着这句誓言——

    “总有一天,我周族必做得这般大邑!终有一日,我周人子孙必配得起如此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