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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南邑

    万物各有习性,人也一样,天生爱好禀赋便各不相同。像小眼,天生就喜欢狗。

    可是她爹却一点也不喜欢。

    而且她爹跟小眼长得也一点都不像,木头看看她爹的大圆眼,又看看小丫头的小眯眼,凑在弃的耳边直嘀咕:“这到底是不是她父亲啊?小眼不会是他买来的吧?”

    时间回到一顿饭以前。当弃他们发现落水的小姑娘已经上岸了的时候,小眼已经拿着那条大鱼跟二傻玩了半天。见他们过来,小姑娘也不害怕,一呲牙笑道:“这是你们的狗吗?好可爱啊。”

    好,她这一笑眼睛更小了。

    这小丫头身量顶多10岁出头,弃问她有没有事。小丫头一瞪眼(可惜眼睛太小,瞪圆了也没鼻头大):“别小看人,我从小就跟着阿爹下河,水底憋气就连阿爹都不是对手呢!”

    看来她是亳邑人。姬亶见她浑身一件细葛布裙湿得精透,怕被风扑了着凉。便劝小丫头赶快回家去换身干爽的。小眼还想跟二傻玩,抱着鱼恋恋不舍的不想走。再耽搁下去怕她真的着凉,一行人只好带着狗陪着把这小顽童送回家。

    风一吹,弃怕她冻着,干脆把她抱起来捂在怀里走。木头提着那条半死不活的鱼,领着二傻在前面走。

    小眼的家在城南靠近内城的一处聚落里,邑中房子全都建在地上,呈平行排列,看起来这个邑子的人生活比较富裕。小眼家的房子更是比其他邑人的要好,光看地基就比其他房子地基高,足有小腿一半那么高,房子外围着一圈竹栅栏。

    一行人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吆五喝六的声音:“左军!你们今天跑动太少!减一餐反省!中军射亚何在!你很好,军旗号令识别最好,增加一餐!右军多马亚!你是猪吗?指东你往西?指西你向北?看军棍!”

    接着就是棍棒与皮肉相碰的两声闷响。

    四人听得一惊:怎么?这院子里藏着一支军队?还左中右军,难道1万人个挨个在里面挤着呢?

    弃与巫鸩对视一眼,往后退了半步,姬亶和木头也跟着往后退。见四人这么紧张,小眼老成地叹了口气,仰着脖子叫道:“阿爹!有客人!别整军了!”

    “客人?在哪呢?你这丫头又跑哪里去了……”

    院子里的脚步声直奔门口,听上去稳健有力。姬亶的手搭在了背后的长弓上,巫鸩眯起了眼睛。

    木门一晃,一个矮壮的黑汉子提着个陶盆出现在门口,浓密的额发修建成一圈用绳带压着,黑脸膛上一双滚圆牛眼忽忽闪闪,连鬓络腮胡子包围着厚嘴唇气鼓鼓的像要骂人。

    待看清弃怀中的小眼,汉子忽一下又笑了,这一笑凶相尽褪,黑脸上只剩天真。

    “坏妮儿!又下水了不是!看我不抽你!”

    小眼儿翻了个白眼,溜下地来叫着二傻:“狗狗,走,我给你找好吃的。”一人一狗颠颠儿地进了院子。圆眼汉子与弃连连拱手:“多谢客爷送妮儿回来。没吃呢吧?来来来,正好我等着小妮儿也没吃呢,来来,快请进来吃碗热的。”

    弃待要推辞,巫鸩已经迈步往院中去了。弃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不好问,只能跟着走。

    一进院,铺面而来就是一个大围栏,里面圈着一群哼哼唧唧的肥猪。巫鸩盯着这一群你推我搡的肥肉坨愣神,又看了看圆眼汉子手里还沾有食料的陶盆,长长地哦了一声。

    圆眼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腮帮子上乱生的胡须:“客人见笑了,我养猪就喜欢和它们多说话。跟人说话多了,猪的肉质就紧,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劲。”

    原来刚才院子里吆喝那么热闹,什么左中右军说的就是这些肥猪!姬亶和木头乐得东倒西歪,弃倒是一脸认真,很严肃地点头附和着汉子,他第一眼看见这汉子就觉得有些恍惚,使劲想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就一直盯着人看。

    看小眼一定要和二傻多玩一会儿,弃一行人也就留了下来。木头和姬亶帮着小眼父女俩烧火剥鱼,圆眼汉子手脚利落得紧,不一会儿就捧出一甑粟粥,又煮熟了鱼肉配上些桂盐酢酱分与众人。他一回身又端出一只陶簋,里面居然是切成大块的的肉脯。

    “这,这太丰盛了。我们不能白吃你的。”弃向巫鸩讨了几枚贝递了过去。

    圆眼汉子脸色一变,气道:“客人莫非以为是我是开食铺的吗?请您一顿饭还要收贝!”

    他拉了弃坐下:“客人别见笑,这家里就我父女俩和这些猪,吃饭很是无聊。我俩都喜欢人多,吃饭香!”

    众人见推辞不得,也便欣然从命。五个大人围着一条木几坐在茅草屋檐下,边吃边看着小眼端着一碗粥和二傻蹲在一处。二傻埋头啃着根骨头,小眼吃粥蹭得满脸都是,就连眉毛上都沾的都是黄粟。

    木头看看小眼略显白皙的皮肤,又看看她爹的黢黑身板,小声跟姬亶嘀咕道:“这父女俩咋一点都不像?”

    姬亶笑而不语。那汉子咽下一块肉,自己倒说了起来。原来他和小眼的母亲都是此地邑人,阖族住在西城边上。后来子画大人有令,除了稼穑以外有其他手艺的都可以往内城边搬。他会养猪,便凭这门本事在这内城墙下穿城河边安置下了家业。

    “我们这一片住的全是各地征召来的人。原本各不同族,也无血亲,但相处时间一长也就觉得同一族人是一样的了。更何况同族之间婚嫁还有禁忌,我们这样的新邑就没这么多禁忌,娶聘自由。”

    汉子稀里呼噜喝干陶碗里的粥,手背一擦嘴指着那猪圈:“我们没族没邑的,就都以各自的行当称呼了。客人看我那一圈猪,数数看,是几头?十三头!我啊养猪只养13头,这是我那亡妻还在时候留下的惯例。于是啊,大家就叫我猪十三了。不是我吹,我猪十三养出的猪,肉质最好!内城收肉总是先从我这里挑。”

    听见内城俩字,巫鸩抬起头看了猪十三一眼。弃倒是低下了头专心吃粥,心里有些失望:原来这是个亳邑本地人,大概是上一次在城里碰见过才觉得眼熟。

    这会儿功夫,小眼儿满头大汗跑了过来,二傻摇着尾巴跟在后头。小眼跑到阶下,一把抱住她爹的膝盖,双眼一眯,脸颊的肉鼓起来撒娇道:“爹~我喜欢这狗~咱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猪十三把碗一墩,甩着手扒拉她:“不行!养你和猪都累死爹了,再养个狗!我老命都要交代进去了!不行!”说着往后缩了缩脚,生怕二傻扑过来。

    小眼嘴巴一撇,眼看就要哭。姬亶连忙哄她,可小姑娘实在伤心,嘴巴一抽哇的一声嚎了出来,边嚎边叫娘你不管我了我爹老欺负我云云。二傻一看新伙伴哭的伤心,就对着猪十三呜呜呲起了牙。

    猪十三忙往后退,一下撞到猪圈栅栏上,肥猪以为来喂食了,各个哼哼唧唧地朝前挤。

    院子里叮铃咣啷乱成一团,西隔壁邻居的声音应景地飞了过来:“咋的?猪哥!今儿咱这猪军格外不听话啊,要不要我帮你杀一头震慑一下全军?。”

    木头按住二傻,猪十三这才一掐腰,扯脖子冲西墙外叫:“屠四!闲得你!你那刀整好了?回头子享来取肉,到时候杀不死猪取不了肉,看他抽不抽你!”

    “不至于不至于,子享好说话……”听见“子享”俩字,西墙外乖乖消停了。

    弃皱了皱眉,子享?也是子画的儿孙?他在脑子里扒拉了一圈也没扒拉出来这个名字。

    看热闹的没了,小眼却还是搂住二傻的脖子嚎个不停,颇有不答应就哭死的架势。猪十三恼得直搓后脑勺,可也不舍得拍她一指头。

    正没奈何,巫鸩忽然走过去和小眼咬起了耳朵。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就看小眼脸上的表情从委屈到惊讶,最后喜出望外一抹脸也不哭了。众人看在眼里,每个人心中想的都不一样。

    猪十三:“哎呀这漂亮姑娘还会哄孩子呐?”

    弃:“不,她不会。”

    木头和姬亶:“咱俩躲躲吧。”

    迟了。巫鸩冲着木头他俩一勾手:“过来。”俩人不情愿地蹭过去,巫鸩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开了。

    俩人心情复杂地看了弃一眼,弃马上倒退一步,表示跟他没关系。

    姬亶叹了口气,拉着木头朝猪十三深深一拱,说:“大哥,其实我们四个是从邠地来的秦族人。我们老远赶来其实是为了投靠我娘舅。几年前有行人往邠邑贩货时捎口信说他老人家在隞养马,过得不错。今年薰育屡屡骚扰邠地,我们呆不下去了,就跑来找娘舅讨个活路。

    只是一打听才知道他进了内城,我们四个却没处着落。想跟大哥商量一下,我们能不能在您家借宿一阵?您放心不白住,我们给您干活打杂还付贝。等联系上了娘舅找到活计立刻就走。”

    秦人,娘舅。弃瞪着巫鸩:亏你想的出来。巫鸩耸耸肩,不理他。

    这个理由立刻就被猪十三接受了。他一拍大腿叫道:“哦!秦人!养马的!有有有!!之前这里住了两三个呢!现在都被召进内城里去啦!军马场在内城西,你们娘舅怕是就在那边当差。住下吧住下吧,我这家里又没个女人,平日里没啥开销。你们几个常住都没问题!正好有人在帮我带带这个不听话的死妮子……贝的事切莫再提!”

    一见狗狗果然能留下来,小眼高举左臂一蹿老高:“太好啦!!!”她急忙拉住姬亶往屋里走,生怕他爹反悔:“哥哥,走我带着你去收拾铺盖!但是你要把二傻留给我……”

    猪十三也招呼着收拾屋子,还不忘跑到东墙和西墙边各自喊了一嗓子:“我家来客啦!老娘舅家的客!都来我家吃酒啊,好的酒浆菜蔬都送我猪十三家里嗷。”

    四个人在亳城的安顿问题居然就这么解决了,弃冲着巫鸩一挑大拇指,巫鸩翻了个白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