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承恩时,我有意地放缓了脚步,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面,看到胤禛、胤禩等人行远的影消失在转弯处,这才松了口气,提步往住处走去。
不知为何,即使明白了自己心中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却依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们。,本是自私的,没有对错,没有是非,然而当自己真的面对曾让自己为之感动、为之落泪的人时,仍无法云淡风轻地将一切遗忘。
那个雪下吹箫伴音、月下执手珍重的如玉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地喟叹《诗经》,我无法忘却;那血痕斑斑的指节清凉的药香,将荆钗缓缓送入我的掌我的心的清冷男子,在我心上刻上一道浅浅的印记,不深,却也不曾消褪。
或许有一天,我能真的潇潇然地面对他们吧。只是,眼前的我,真的还做不到。
如斯安慰着自己,穿过曼曼杨柳枝,恬静的小院便在眼前。看到这座小院,不由想起生那天,姣姣月色,两人相拥而坐,共抚一把古琴,同奏一曲《高山流水》的形,心中泛起丁香般的甜意,含笑往屋里走去,似是想要重温那夜的温。
正当我要买进小院门槛的那一瞬,却听到后兀自传来一声长叹:“心尘,这样做,便能避得开躲得了么?”
脚下一滞,缓缓转过来,望着那依然清俊如竹的飘逸男子,我的笑,有些宽慰,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苦涩和无奈:“你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
德昭的声音难以觉察地微微一颤:“这些天,你……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浮云,想起那个温婉的月夜,我的声音也变得茫然无根了起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我的视线穿过无垠的寥寥苍穹,却没有看到德昭猛然僵硬的子,“我虽不怎么擅长诗文,但这一篇《诗经》还是诵过的,其间的含义,也是知晓的。只是,这样的感,我怎么能接?”
若是接下了,便是一片纷争,一段纠纠缠缠的纷扰。我在心中轻轻补充了一句,脑中忽然出现八福晋琇宁俏脸含煞的愤愤样儿,心中更是一惊。胤禩,你我注定无缘,便让这一切随风飘散吧。
思绪微转。声音也随之略略顿了顿。想起那双清冷地眸子,心头一颤:“他虽然寡言,但那一支荆钗。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只是。荆钗布裙。俨然也不该是我。”
胤禛。你有你的妻。那个温婉端庄令人佩服地那拉氏,那只荆钗。只适合她带,也只能是她带。就将那陌上地阳光。当作是偶然的投影。云在天上飘,水在河中流。即使水中偶尔有了云地影,但随着清风。随着月,终究会消散。会回到他们各自地位置。
每说一段过往。我便在心里轻声地对他们解释。即使他们听不到。但我仍然解释得十分认真。十分投入。
德昭的子颤得越发厉害了。竟然隐隐有些支撑不住自己地重量。声音也不似往那般清越平和,像是要揉尽所有的感,有愧疚。有不忍。有心痛。有欢喜。只听他缓缓地在我耳畔低吟。如潺潺细流,却将我丢进了无边无际的寒窖里:“藤萝无依。应托乔木。”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让我地心猛地揪了起来,颤抖着抬起含泪地眸。望进那双曾伴我入梦地眼睛。噙着一缕微薄地期望。声音轻柔地像是怕惊醒什么东西:“乔木在何方?”
德昭移开了目,视线变得飘忽起来:“若有心,乔木处处可见。”他的手掩在宽大的袖中,紧紧攥成了拳,竭力地让声音变得平静而柔和,“他们,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坚忍不拔,都是人中之龙,对你又是这般好,这般用心。无论是谁,都不失为极佳的选择。心尘,芸娘虽好,但那里终不是你的长居之地,所以,”
德昭缓缓闭上了眼,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愫,每说一个字,便如在心头狠狠地刺了一刀:“你莫要迟疑,也不该迟疑。”
“极佳的选择?”我的声调兀地拔高,虽然明白他的心意,但仍然抵不过那哀恸的侵袭,“你是让我,这般草率地决定自己的一生?”
心痛到极致,声音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德昭睁开眼睛,看着我:“心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懂得。”
“我不懂,我不要懂,我也不想懂!”一面往后退着,一面凄楚地看着他,我拼命地摇头,所有的绪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有些倔强地反问道:“我为何要懂?”
“心尘,你别这样。”德昭慌了,想要伸手握住我颤抖的肩,却又生生地缩了回去,敛了敛心神,背过去,道,“你只是被有些东西蒙蔽了你的眼睛,若是仔细看,你会发现,那的确是可以依靠的树。”
“那你呢?”颤着声,我终是问出了一直盘亘在心头的问题。
他侧过半个子,低声叹道:“你已不是昔怀抱琵琶、低头浅唱的柳心尘,而我,也不再是那个能与你琴音相和的莫远道。”
“你真的这么想?”我固执地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的眸,想要从那里读出期冀的讯息。
只是,那双眸子,那双让我柔肠百结的眸子,让我在午夜梦回偷偷拈着被角抿嘴发笑的眸子,却再不曾看我一眼。
“即使沧海桑田,我仍然相信,事在人为。”我终是放弃了先前的动作,抬头望着同一片天空,声音很轻,却有种说不出的坚决,“我命由我不由天。”
“徒劳罢了。”德昭的叹息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谁能抗得过天,抗得过命,抗得过那道明黄的旨意?”
“没有试过又怎知一定不行?”我强自护着心中那微弱的似乎马上要熄灭的烛火,“哪怕最终的结局,是灰飞烟灭,是遍体鳞伤,我也永不言悔。”
我再次望向他,这一次他却没有闪躲,我的眸深深地望进他的眼,扬起一抹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他的眸,有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破裂,那一刹那,让我分明地感觉到,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的这般淡然。心中慢慢涌起一种欢喜,一种欢喜的悲伤:你这又是何苦呢?将我硬生生地推开,推入别人的怀里,只为了让我安宁的生活。只是,你又怎知,如今的我,若离了你,离了有你的希望,又该如何安宁,如何欢乐?
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逍遥如谪仙般的飘逸男子,如竹林里那一抹最清透的碧色,让我留恋,柔声道:“你可以选择,德昭和远道,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和份;而我,也可以选择,究竟将你当作是谁。”
说完,便转往院子里走去,留下那双终于让怜惜和溢满的清雅眸子,和那道颀长的影,如金色阳光下,那一株让人心动仰慕的云杉,卓尔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