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有。”我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着,“没什么,只是在想,先生懂得这么多,只当一个教书先生,太可惜了。”
邬思道闻言一怔,几乎在须臾之间便捕捉到我言语中的歉然,不禁菀然,笑道:“我总算是体会到你神游太虚的能力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干笑着扯开话题:“那先生如何看待京中的势力分布呢?”
“怎么,学生还要考较当先生的?”邬思道笑谑地睇了我一眼,倒是不负我所望,便尽职尽责地跟我叙述起他的观点,“京城之中,各种势力跟盘错杂,除去天子之威,便也还有不少强势的力量。
表面上看,首当其中的便是东宫,既有大小文官,也有高低武将,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且不说那些姻亲妻族和投效的士人才子,单是看看东宫内外,从太傅殿阁,到守门小吏,融合在一起便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只不过,太子蓄力,成在东宫二字,败也败在这里。他的一举一动,怕是都瞒不过有心人。
还有就是八爷党,八阿哥素有贤王美誉,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又师从何焯,无论是在朝堂文官之间,还是江南士子之中,都是声誉极高,又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鼎力相助,再加上妻族的势力也是不俗,倒也颇具竞争力。只不过,生母的地位有些逊色,这也算是一大软肋吧。
而大阿哥却是胜在军中的威望,怕是其他兄弟无人可及。当年随军南征北战,与不少将领颇有袍泽之情,原本加上母亲的娘家,倒也不失为热门人选。但是随着明珠的倒台,原本赫赫的纳兰府便不复荣耀,惠妃又不是那么得宠的,这些事叠加在一起,让他的势力大大地消减了。
至于三阿哥,素来喜爱文墨,编纂丛书时也积淀了不少朝中人脉,再加上荣妃娘家的势力,倒也有些一争的资本;
四阿哥素来低调冷漠,谨言慎行,与十三阿哥关系莫逆,这样的人物,要么是无欲无求的隐士,要么便是城府极深、厚积薄发的人物;
五阿哥生性随和,再加身有腿疾,应该不至于会积极地自立门户。
剩余的几位年龄稍小,也就没什么势力可言。”
一面听着邬思道娓娓道来的精细评论,一面在心里暗暗与脑中的记忆相互佐证,我心里的敬佩之情愈发得甚了,没想到,他的观点,竟与史实基本吻合,几乎到了完美的地步。平日来只知他曾弃儒攻法,研习帝王心术,却没想到,他的造诣是那样的高深!
暗赞一声,收回了满腹的感叹,就先前他对四阿哥的看法,笑着接道:“自古以来,皇家之人能有几人,真的做到无意问鼎,只求富贵逍遥?更何况,以他那般坚韧冷静的心性,若是无欲无求,又何须如此压抑自己?我几乎是能断言,他的冷漠下面,掩藏着灼热的火焰,汩汩流动,终有一日,是会爆发出让人侧目的热度。”
“不错,我也是倾向于这一种。”邬思道连连点头,眼中带着几分激赏,“若果真如此,那么,以他的心智,倒也不失为一方势力。”
我摇摇头,他可是雍正,又怎会如此势单力薄?怕是明着不动如山,实际上暗中动作不断吧。那个象征着黑暗与血腥的粘杆处血滴子,还有他和黄教僧侣的关系,二月河的笔下,那个满腹心机、武功奇高的性音大师,让我印象深刻。而后世的雍和宫,更是藏传佛教的殿宇。让发散性思维极为活跃的我,不得不这么联想着。
“你怎么想?”见我摇头,邬思道出声问道。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回忆着历史的点滴,语气里少了一丝轻快,多了一份慎重:“我倒是以为,最后的角逐,会在太子、四阿哥和八阿哥的身上。”
“哦?何以见得?”邬思道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好奇和盎然的兴趣。毕竟,在这个八股取士的朝代里,便是寻常的男子,也少有对时政局势有着如此精炼的品评和把握,更不用说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闺阁绣花剪窗烛的女子之流了。
而来自未来的我,却颠覆了他心里的认知。
我微微一沉吟,便道:“自古以来,此事的争夺多在朝堂之上,充其量也不过是文斗,很少宣之于武力,而大阿哥惟一可取的不过是他的勇力罢了,所以在我看来,倒是希望不大;至于三阿哥,单靠一支笔,哪怕是生花的妙笔,也写不出明争暗斗的激昂文字来。”
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眼邬思道。他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太子的事儿我便不再赘言了。剩下的,就是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他们的心智均为人中翘楚,性子沉稳而不张扬,脾性内敛而不外露,只不过选择掩饰的神情不同罢了。四阿哥敛而冷静,八阿哥敛而温润,但是,无论他们心中是怎样想的,都能压抑着不露分毫,露出寻常的表情,照常品茶煮酒,闲话家常,一派兄友弟恭的亲切温馨场面。”
说到这里,我的脑中回放着那日太子庆寿的情景,都是言笑晏晏地坐在一起举杯同饮,却是各怀心思,各有揣测。
场景转换间,便想起那日离开江宁所看到的三马并行,太子一身明黄,所有的一切都是昭然于世的,而身后的两人,却是淡淡的,不露分毫地尾随着。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颇为感慨地道:“这般心性,才能在这个遍布暗礁的格局里立稳脚步,生根发芽。这是一场豪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不是坚韧隐忍之人,怕还真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声气,言语中多了几分无奈:“更何况,上面还有皇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就算是出于权衡的原因,怕也是会让事态演变成那样的。”
“你是说,三足鼎立之势,是皇上的选择?”邬思道有些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